何夫人將緣由道來,引得何知府失笑:“你呀,何故與一個小娘子計較?我這幾日查過,商進樑是個規矩商人,除同業者,十人有九人讚他仗義。他既能興家,子女蒙蔭,情理之中。這與勳貴襲爵有何不同?
那些為博你另眼相看,故作清素之人,若尋常作風也如此倒罷,若是在你眼前這般,既是刻意逢迎又是欺瞞於你還是揣度你無容人之心。”
“你說得好似那商家三娘子才是坦率之輩?”何夫人心中那點彆扭之氣一掃而空,“你可知她一雙繡鞋,價值數百兩銀子。”
“夫人,安姐兒出嫁,你難道不窮儘全力為她置辦嫁妝?你我若有商家富有,舍不得為安姐兒置辦數百兩銀子的繡鞋?”何知府握住何夫人的手,溫聲細語,“我知你心中所想,你我憂心那偏遠之地的民生,也未吃糠咽菜將銀錢儘數捐贈;商家小娘子錦衣玉食,商家為朝廷捐贈錢財之數,是你我數倍。
這富貴該她享,生來命好之人,你我如何能因此苛責?”
何夫人認真回味丈夫的話,不得不承認自己先前對商名姝多有偏見,前兩日見著那在她麵前知書達理的施家娘子背地裡擲銀入河,引得碼頭纖夫爭相跳河搶奪,以此為樂……
“夫君說得是,人不可貌相。”
商名姝送茶,是因知曉驛站之事,目的正如何夫人所想,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讓何知府對這茶印象加深,為日後商梓姝研製新茶掙得助力。
萬萬沒想到效果比她預想還好,一下子消除何夫人對她的芥蒂。
茶葉送到,她還猜測會不會被何夫人給丟入庫房不見天日,不見天日也無妨,下回再送,總能讓何知府碰上。
送完茶,她轉頭去茶館,林沅沅果然給她留了信,讓商名姝留個地點和時間。
想到商梓姝在浮丘觀,便寫下浮丘觀,時間是三日後,也給姚大郎一些準備的時間。
浮丘觀複建於宣德年間,今上信道,浮丘觀因而香火極旺。
道觀不留女客,商梓姝為亡母做法事,白天在道觀,夜裡留宿於山腳下的村落,每日來回奔波,若非對製新茶萬分熱衷,隻怕難以堅持。
“三妹,你怎麼來了?”商梓姝拉著商名姝的雙手,左右看了看,“傷可大好?”
“沒大好,姨母和爹也不會允我來尋你。”商名姝配合著商梓姝晃動兩人相握的雙手。
“一個孤苦無依的老婆子,值當你以命相救?”商梓姝有些生氣,氣商名姝不愛惜自己,“尋死覓活,她都不愛惜自己的命,你何苦為她惜命?”
個中緣由,商名姝不能與商梓姝道來,隻得轉移話題:“我方才來見到施廣超,他又糾纏你?怎不往家裡遞消息?”
施廣超乃是施清玉的胞兄,不知中了什麼邪,見縫插針糾纏上商梓姝,施厚瓊竟還登門為長子求娶過兩次。
“彆理他,這是道家清修之地,他不敢胡來。”提到這個陰魂不散的人,商梓姝就厭煩不已,她真想將人給套上麻袋痛揍一頓,奈何施廣超身邊跟著不少護院。
“他不配你為他心煩,”拇指輕撫姐姐眉頭,商名姝貼近商梓姝,彩蝶牡丹團扇遮住半邊臉,商名姝悄聲道,“晚些時候,讓你出氣。”
商梓姝眉舒目展,盈滿促狹笑意的眼睛對著妹妹擠了擠,姐妹二人手牽著手往道觀裡去。
商梓姝給亡母做法事並非純粹的幌子,商名姝入內見著牌位,讓禾穗點香,親自祭拜。
撇去身份不談,她與兩位姐姐和和睦睦長大,做晚輩的理應尊重長輩。
商名姝給予的這份尊重讓商梓姝眼眶微紅。
母親淪落風塵,是父親行商途中被贈與父親,幼時母親總是抱著她說:“梓伢,娘能遇到你爹是苦儘甘來。你能托生成你爹的女兒,前世定是修了富德,要知足,要感恩,要孝悌。”
見商名姝將香遞給禾穗,商梓姝忙側身用手絹壓了壓眼角,麵對商名姝時臉上笑意盈盈:“我帶你去嘗嘗改進的新茶。”
在道觀歇腳的房間裡,商梓姝重新沏上茶,水一衝入茶盞,柔軟的香氣隨白霧散開,暖意撲麵而來。
商名姝揚眉:“這香氣更濃鬱更沁人心脾。”
“依你的法子改進,取紫雲溪之水。”商梓姝的目光在暖煙繚繞下格外溫和,“湯色、香氣、味道、葉底都好了些許,卻仍有美中不足之處。”
商名姝閉眼嗅著茶盞蓋上殘留的清香,比之上次,蘭花的香味更深,蘭香尤其受文人墨客追捧,憑此香,這茶就不愁售賣。
心裡默默數著數,茶香的留存有所增長。
茶湯明亮些許,還是不夠均勻,顏色從盞沿往下明顯有斷層。
淺抿一口,商名姝細細品味:“不夠細膩柔滑。”
回澀變輕,不細品不是愛茶之人恐怕品鑒不出來,但要做佳品,不可敷衍。
喝完之後,商名姝盯著舒展開的葉底,柔軟完整,她用手撚起一片入口咀嚼,最後搖頭:“看似柔軟,卻無彈性。”
“一語中的。”商梓姝最喜歡與妹妹分享茶,商名姝總能一口就能品出缺陷,時常能提出改進的法子,“葉底不夠柔軟或是如今已過最佳采摘時節之故,茶葉不夠鮮嫩,需得明年開春才能分辨。
湯色不均,應是製作時手法有異,味道不夠柔滑,如何去澀,我毫無頭緒。”
商名姝又喝下幾口,一時提不出有用的建議:“明日我隨你一道去山上看看茶樹。”
“好,卯時啟程,腳程快,指不定還能見著旭日東升之景。”商梓姝清楚妹妹身子骨好,不是吃不得苦之人,“若非有個煩人的尾巴,我們現在啟程,夜宿山野,一早就能看日出。”
尾巴指的是施廣超。
商名姝黛眉染上涼意:“二姐,你讓人將我們明日卯時出發上山觀日升的消息遞給他。”
山路晨間濕滑,有個三長兩短,可怨不得她們。
施厚瓊親口說的,腳長在施廣超身上,他這個做爹的也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