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男身,便不可嗎?”十二歲的宋知蕙偏著頭問。
楊歙微頓,隨後忽地笑了,抬手搭在她肩上,緩緩道:“是啊,女子亦可。”
世人皆說大儒迂腐,可在宋知蕙眼中,父親不僅學富五車,且開明包容。
他會將自己所知一切,還無保留的教於自己的門生,所以在他講述《伏生尚書》時,才會招來禍事。
那檢舉楊歙之人,正是他的得意門生。
他拿著楊歙親筆批注的紙張,跪在聖上麵前,那上麵句句皆是治國之道,落在年輕的帝王眼中,再由人一通刻意闡述,如何能不激起聖怒?
母親曾不止一次勸過父親藏拙,可他每次都隻是笑著擺手,“傳道授業,豈能藏拙?身為師表,當以所學誨人,不可吝惜。”
宋知蕙緊緊握住的筆杆在顫抖著。
趙淩以為,她是不敢落筆,正想著若是實在寫不出,便作罷。
他剛要出聲,卻見筆墨而落,那娟麗靈動的字跡,讓他幾乎看愣,許久後,他才緩緩抬眼,深望著身旁女子。
“不愧是聲名遠揚的大儒,連府中女婢都能耳濡目染到如此地步。”
聽出趙淩語氣不含試探,而是真切在感歎,宋知蕙暗暗鬆口氣,將那玉佩收入袖中。
趙淩壓住眸中翻湧,拿起那寫滿紙張的批注,細讀許久後,麵上更是掩不住的驚歎,雖這當中還是有些錯漏,但比起侯府中那些幕僚,竟也絲毫不讓,且角度之奇,趙淩從未見過。
他喝下兩盞茶,待心緒稍稍平靜,才指著書冊上的山圖道:“此處不妥,若因膽怯而不推進,便失了先機……”
父親當初所為,宋知蕙不能輕易評之,但如今的她,必須藏拙。
宋知蕙佯裝不解,湊上前去蹙眉去聽,待趙淩說完,她似有片刻揣摩,嘗試再次做出解釋。
這一次,趙淩滿意頷首。
這張批注最後在趙淩的修改後,重新謄抄,呈至廣陽侯麵前。
那日之後,趙淩再來尋宋知蕙時,看她的眼神明顯有了變化,與從前那種喜愛截然不同。
從前若不能見麵,趙淩約摸隻是在夜深時才會想起宋知蕙,可到了後來,白日裡他也會念起她,尤其身處軍營,需議出坡地之策時,他竟也會第一時間想到她。
若她也在,可否給出不同的見解?
在這三年裡,他與她的事幾乎在整個幽州傳開,世人皆道世子養了妓子在春寶閣,被迷了心竅,竟一寵就是三年之久,那被金屋藏嬌的美人,該是何等容貌,才能讓世子待她如此情深。
可他們不知,趙淩貪的從不隻是這副容貌,他貪她整個人,從頭至腳,從內到外……
晃動的緋色床帳,在一聲喟歎之後,終是徐徐停歇。
巳時的天已大亮,日光穿過窗紙,將屋裡也照得雪亮。
趙淩饜足,鬆開了宋知蕙,卻是在宋知蕙起身準備掛帳子時,又一把將她拉了回來。
宋知蕙沒有準備,重新跌進他懷中。
習武之人的胸膛,宛如銅牆鐵壁,撞得她臉頰生疼,她悶哼一聲,眼底生出一絲惱意,口中卻什麼也沒說。
趙淩輕揚唇角,將她臉頰捧起,用指腹摩挲著那處碰紅的地方。
他此刻動作輕柔到了極點,仿佛與半刻鐘前的他判若兩人,可就在他目光與她染著幾分水汽的雙眼相觸時,怎知心頭那股癢意會再度襲來。
他在她麵前,總是會吃不夠。
趙淩深勻一口氣,逼那目光移開。
今日不能再吃,一是怕她遭不住,二也是怕時間不裕。
“我今日趕回來,是有一事與你說,待兩個時辰後,我還要回營。”趙淩道。
宋知蕙聽出他語氣肅了幾分,便撐坐起身,問道:“世子請說。”
“烏恒此番,不知尋了何軍師,兵法用得極其古怪。”趙淩也緩緩坐起,又開始把玩她的手。
三年前的這雙手,掌心處生了層繭,饒是來了春寶閣被儘力搭理,那也比不上旁的姑娘嬌嫩。
如今這手卻是又軟又嫩,甚至比從前在楊府時養得還要好。
宋知蕙跪坐而起,一手撩開床帳,作勢便要下床道:“奴去取筆墨。”
趙淩卻不動,再次將她拉入懷中,用下巴抵在她那頭墨發上,低道:“今日過來不是與你商議對策,是……”
趙淩微頓,嗓音也變得更沉,“隻是念你了,念得緊。”
兩月未見,應也不至於如此,又不是日後不能再見。
忽想至此,宋知蕙神情未變,心頭卻是一緊。
隻聽額上趙淩繼續道:“烏恒此次突然來犯,原以為與從前一般,小打小鬨而已,卻沒想那廝蓄謀已久……”
廣陽侯從未受過烏恒如此之辱,昨日下令肅整軍營,東調駐軍來援。
“此番之戰,絕非爾爾,快則半載,慢則……”趙淩深深吸氣,將懷中之人攬得更緊。
宋知蕙明白了,今日一麵,興許會是最後一麵。
光潔的肩頭,一滴溫熱觸感,宋知蕙微怔,側眸看向身後的趙淩,卻在還未看清時,便被她吻住眼睫。
人在想到生死時,是會落淚的。
總不能,是放不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