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翊離開後,宋知蕙長出一口氣,整個人歪倒在軟榻旁,馬車的搖晃讓她胃裡不住翻湧,幾次乾嘔後,她又抬手在額上試溫,方知是起了低熱。
怪不得昨晚身子那樣困乏,想來那時就已經熱了起來。
宋知蕙打開藥油,在鼻尖下聞了聞,確認是紅花的味道,這才開始給左手上藥。
她的手骨並未斷裂,隻是傷了軟骨,一碰就會傳來鑽心疼痛。
宋知蕙咬著泛白唇瓣,按摩藥油時全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直到藥油被徹底吸收,她才鬆了口,長出一口氣。
此時外間天色微亮,馬車早已駛出漁陽郡,朝南而行。
一路上晝夜兼程,途徑客棧時趕車的隨從會去置辦一些乾糧,待回來後便繼續趕路。行至第三日,終是出了幽州。
這三日裡晏翊未曾再來尋她,她低熱未退,整個人也是暈暈乎乎,便老實的待在車中,偶爾下車出恭時活動一下腿腳。
到了冀州某處山腳下,隨從去村中采買,宋知蕙實在待得難受,看到不遠處有條小溪,便拿出帕子想過去擦拭一下。
馬車距小溪不過二十步,宋知蕙從車上下來,按這幾日出恭時那般,與前車的隨從說了一聲。
隨從又朝馬車裡傳話,得了應允,宋知蕙才敢離開。
她撩起袖子,用溪水沾濕帕巾,擦完臉,又擦脖頸。
身後傳來樹枝被踩斷的“哢嚓”聲,宋知蕙眉宇微蹙,轉頭去看。
十七八的少年郎背光而站,望著蹲坐在溪旁的宋知蕙道:“你病了?”
這還是多日以來,兩人頭一次碰麵。
之前兩人從未說過話,隻是偶爾宋知蕙聽到外麵有說話聲,推開車窗露出一條縫隙朝外打量。
她聽到晏信稱晏翊為義父,那些隨從也稱他為公子,便學著模樣站起身,朝他屈腿行禮,“回公子的話,許是水土不服,奴婢起了低熱。”
方才剛擦過臉的緣故,宋知蕙鬢角與額前細發,都沾著水汽,那臉也白得像剝了殼的雞蛋,讓晏信不由多看了兩眼,才緩聲讓她起身。
宋知蕙起來時身影微晃,晏信下意識便要抬手去扶,手已懸在空中,又連忙頓住,順勢在自己鼻尖上摸了一下。
其實是晏翊方才吩咐他過來問的,晏翊的原話是看看宋知蕙染了什麼病,彆死在車中都不知。
可看到眼前弱不禁風的姑娘,這番話晏信說不出口了,隻輕咳一聲道:“要緊麼,可需服藥?”
宋知蕙自然能感受到晏信的目光,也能從他語氣中聽出他與晏翊的不同,便抿唇道:“怎敢因奴婢耽誤行程,奴婢隻是有些頭暈,撐幾日無妨的……”
說著,她身影微微朝左一晃,晏信又是手臂一抬,兩人快要碰觸時,宋知蕙又正了身子,隻那緋紅薄衫的衣袖從他指尖輕輕拂過。
要說靖安王府中侍妾無數,多少美人晏信也是看在眼中的,但他是晏翊的義子,整日都跟在晏翊身側,晏翊輕欲,身邊連個婢女都無,還不允晏信有女婢。
十八歲正是欲望蓬勃之時,宋知蕙雖算不得絕世美人,但她生得五官精致,且一副楊柳扶風之姿,再加上她身上本就有的那股氣質,稍一撩撥,就讓晏信耳根發熱。
他握住拳,將手背在身後,“那你……早些回車中休息。”
宋知蕙柔道:“車中悶,奴婢想透透氣,不知公子可允。”
“允。”晏信隨口就應。
宋知蕙點點頭,又蹲坐在水邊,用帕子在脖頸處輕輕擦著,“不知此番路程還需多久?”
晏信彆過臉去不看,卻也沒有要回的意思,站在那裡道:“約摸還得三四日,待回了王府,我讓府內郎中給你瞧瞧。”
果然是要回兗州,那裡是靖安王的封地,與宋知蕙所猜一致,她撩開衣袖,露出纖長手臂,十月下旬的溪水很涼,但她身上燙,並不覺得難受。
在擦到手背上紅腫之處,宋知蕙吸了口氣,晏信又是下意識垂眸看去。
“你……你手怎麼了?”問的是手,眼睛卻落在那白玉般的臂彎處。
宋知蕙趕忙將手縮回袖中,抬眼朝上方看去,微紅的眼尾帶著一絲濕潤,“是奴婢頭一日惹了王爺不愉……”
一說至此,晏信是深有感觸,他原本是晏氏一族旁支之子,十歲那年忽然被拉到晏翊麵前,那時的晏翊已經名聲在外,二十歲的年紀,不近女色,還喜怒不定,坊間說什麼的都有。
幾個同齡的孩子怕他,晏信也怕,但他還是裝著膽子朝晏翊看了一眼,長得可真好看,心裡這年頭一動,就對上了晏翊的目光。
他招手將他叫到身前考究一通,晏信家中重文,自幼就尋了名師教導,在一眾孩童裡,他答得最是流暢,晏翊滿意頷首。
幾日後,他就隨晏翊去了兗州,從此就跟在他身側,成了他的義子,兩人隻差了不到十歲,哪裡就能真如父子,且晏翊的性子根本不會疼人,從為與他親近過,若他哪裡做得不好,晏翊冷冷不出聲,隻看他兩眼就讓晏信冒冷汗。
晏翊沒有打過他,但打過旁人,晏信是親眼見到的,手段隻狠辣讓他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