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下這句話後,衛玠便回了東側間寫稿,院子裡隻剩下蘇妙漪孤零零一人,還有碎裂在她身前、一地狼藉的琉璃筆架。
月光投落在那些琉璃碎片上,被反照進蘇妙漪的眼裡,刺得她眼睛有些生疼。
儘管白日裡並未往心裡去,可在方才從衛玠口中聽到“廉價”二字時,蘇妙漪竟又不自覺地回想起了穆蘭的那句話。
「蘇妙漪,你在那個男人眼裡,不會就跟那支金簪一樣廉價吧?」
蘇妙漪咬咬牙,緩緩蹲下身,將地上那些琉璃碎片一一拾了起來。
所以在衛玠眼裡,廉價的究竟是這座琉璃筆架,還是她蘇妙漪?
“姑姑!姑姑你還沒醒麼?”
翌日天亮,衛玠從屋子裡出來時,就看見蘇安安正在拍打蘇妙漪的房門。
見衛玠走過來,蘇安安悻悻地收回手,眨眨眼,“平常這個時辰,姑姑都已經起來了……”
衛玠眉心微動,抬起手,剛要叩門,房門卻是應聲而開,蘇妙漪就衣冠整齊地站在門口。
二人四目相對,皆是一愣。
衛玠動了動唇,可還未來得及出聲,蘇妙漪卻已經飛快地移開了視線,直接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
“大清早的,嚷嚷什麼……怎麼,你們平日裡可以偷閒躲懶,我就連一刻都不能多睡麼?”
蘇妙漪語調尋常地衝蘇安安抱怨。
蘇安安撓撓頭,嘀咕道,“那姑姑你得早點告訴我,我也是擔心你嘛……”
“行了,走吧。”
姑侄二人的交談聲漸行漸遠。
待衛玠轉過身來時,蘇妙漪已經帶著蘇安安離開了蘇宅。
“……”
衛玠立在原地,眉心緩緩擰緊。
這還是第一次,蘇妙漪將他視作空氣。還有……
如果他沒記錯,她身上穿著的分明還是昨晚的裙裳。
去書鋪的路上,蘇妙漪帶著蘇安安在街邊的粥麵攤子用了早飯。
蘇安安一碗熱粥下肚後,忽然像是被開啟了什麼開關,喋喋不休地追問道,“姑姑,你的嫁衣已經試過了麼?好看麼?姑父呢?他昨日沒去繡坊,那他的婚服怎麼辦,你打算什麼時候給他試……唔。”
蘇妙漪將一個蒸餅塞進了蘇安安嘴裡,“你何時操心起我的事了,吃你的吧。”
“……”
“對了。”
蘇妙漪收回視線,舀著碗裡的粥,聲音略微低了些,“我如今還未成婚,彆成天到晚一口一個姑父。”
蘇安安呆住,望向蘇妙漪。
蘇妙漪卻自顧自喝著粥,沒有再多說一句。
用完飯去了書鋪後,蘇妙漪一反常態,竟是去了西側間盯著刻工們刻印新書。
要知道這三個月,她是日日都與衛玠待在東側間,還不喜旁人去打擾。今日忽然坐在西側間不走,倒是鬨得那些老刻工們都有些惶惶不安,生怕是他們哪裡做得不好,才叫少東家親自監工。
刻工們如臨大敵,可蘇妙漪的心思卻並不在他們身上。
她捧著賬簿坐在窗邊,半個時辰也沒有翻動一頁。她心裡有些亂,不知該如何厘清。俗語說快刀斬亂麻,可她又狠不下心、似乎還是舍不得……
這一日,蘇妙漪沒有去東側間,衛玠也沒有來西側間。
快要成婚的二人就一東一西地這麼僵持了一日。
直到夜色落幕時,衛玠才從西側間走出來,揉著發酸的手腕透氣。
恰好,蘇安安從東側間高高興興地小跑出來,迎麵就撞上了衛玠。
“姑……”
姑父二字才說了一半,又被蘇安安咽了回去,她改口道,“衛,衛公子。”
蘇安安一直有些害怕衛玠,喚完這一聲後隻覺得後背莫名又涼了些,剛想溜走,卻被衛玠叫住。
“這麼高興,有喜事?”
蘇安安咽了一下口水,“姑姑要帶我去吃魚。”
“什麼魚?”
“酒,酒席上的魚。”
“誰的酒席?”
蘇安安欲言又止,隻覺得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這尊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大佛今日怎麼如此難纏,竟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低著頭,踢著腳下的石子不肯回答。
衛玠垂眼看她,從袖中拿出一小袋酥瓊葉,遞了過來。
看見酥瓊葉,蘇安安的眼睛頓時一亮,“是淩長風!”
衛玠不著痕跡地皺眉,將手裡的酥瓊葉遞給蘇安安。
“淩長風過生辰,包下了對麵的木蘭酒樓,要給自己辦生辰宴。聽說他還特意從臨安請了個擅長斫魚的廚娘,從前是宮裡的尚食娘子呢!下午來時是坐著馬車來的,身邊還帶了十多個丫鬟,丫鬟們捧著一堆我見都沒見過的刀具……”
蘇安安饞得不行,“這麼大的陣仗,我都不敢想象做出來的魚膾會有多好吃……”
蘇妙漪從東側間出來時,就聽見蘇安安把自己賣了個乾淨。
她暗自咬牙,“蘇安安你真是……”
蘇安安心虛地縮了一下脖子,抱著自己的酥瓊葉溜出了院子。
蘇妙漪對上衛玠的視線,表情變得有些不自在。
“魚膾?”
衛玠看著蘇妙漪,重複了一遍。
蘇妙漪眼睫一垂,嗯了一聲,自顧自道,“聽說這位尚食娘子姓武,一手斫膾的刀法,出神入化,如暴雨梨花。斫出來的魚膾薄如蟬翼,配上橘皮絲和栗子,名為金齏玉鱠……”
想到什麼,她忽地頓住,輕笑一聲,“不過這些在你眼裡,多半也是華而不實的廉價之物吧?”
蘇妙漪不是沒有棱角的軟柿子。相反,在與她相熟的人眼裡,她一直都是個不好惹的刺頭,從不讓自己受委屈。隻是這刺從未紮向過衛玠罷了……
衛玠不大適應地皺了皺眉。
“妙漪姑娘!妙漪姑娘在嗎?”
就在這時,書鋪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嚷。
蘇妙漪一下便聽得是淩長風的聲音,隻是不止他一人,似乎還有那些平常與他廝混在一處的無賴們。
“蘇妙漪昨日才答應了會來給我們淩兄弟慶生,現在都這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見人?要我們特意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