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怪氣的調侃聲從外麵傳來。
“……”
蘇妙漪並不喜歡淩長風身邊那群無賴,可既然昨日答應了淩長風,今日無論如何也得走這麼一遭。
她深吸一口氣,抬腳就往外走。
下一刻,手腕卻忽然一緊。
蘇妙漪愣住,驚詫地轉頭。
衛玠隔著衣袖攥住了她的手腕,視線卻沒落在她身上,而是望著一簾之隔的書鋪,側臉緊繃,眉宇間也壓著一片森冷的陰雲。
蘇妙漪心念一動,“怎麼?不想讓我去?”
“……”
衛玠看向蘇妙漪。
“若是你不願讓我去,那我便不去了。”
蘇妙漪眉眼微微上揚,唇角也掀了起來,“畢竟你是我的未婚夫,隻要你開口,我就留下。”
一束霞光投落在女子笑意盈盈的臉上,為那如玉的麵頰浸染了胭脂般的光影。本是叫人怦然心動的一幕,可若是那雙瀲灩多情的桃花眼裡沒有一閃而過的促狹和挑釁便好了……
衛玠定定地望進她眼裡,眼底沉黑。
這恰恰在蘇妙漪的預料之中。
她知道,此人絕對不會開口,就算是開口了,多半也是丟下一句與我何乾,然後揚長而去……
“我不願讓你去。”
“……”
蘇妙漪唇畔的嘲笑一僵,第一時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衛玠又盯著她重複了一遍不許去,甚至還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了些。
“走了。”
在蘇安安哭天喊地的叫嚷聲裡,衛玠帶著呆怔的蘇妙漪從後門離開了蘇氏書鋪。
待淩長風等人從前頭衝進來時,已是人去院空。
“她不在……”
淩長風滿臉失落,“她分明已經答應過我,會來給我過生辰的……”
那群跟在他身後的閒漢們也嚷嚷起來,“淩兄,這蘇妙漪就是不識抬舉!放著淩家的門第看不上,竟非要去養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白臉。”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淩兄你這樣的家世,何必非盯著一個蘇妙漪不放呢?就讓她和那個病秧子一起過吧!我們昨日,已經教訓過那個病秧子,替你出過氣了……”
淩長風一愣,驀地回身,“你說什麼?”
“昨日那小白臉從醫館出來,就被我們一群人堵住了……”
“你們揍他了?!”
淩長風瞪大了眼。
“那倒沒有,就是往他身上潑了些東西,罵了他兩句。”
淩長風皺著臉,欲言又止,“你們這……”
見他臉色不對,那群閒漢們麵麵相覷,“淩兄,我們這也是為了你打抱不平啊!咱們混江湖的,都是性情中人,那遇上了看不慣的事情,說什麼也不能忍著啊。”
“……”
淩長風最後還是什麼都說不出口,但也覺得沒臉繼續找蘇妙漪,於是喪眉搭眼地招呼眾人離開蘇氏書鋪,“算了,我們回去喝酒。”
蘇宅在清嘉坊裡,是一座二進院的宅子。蘇妙漪不願聽蘇安安嘮叨魚膾,便端著燭台躲去了前院,在東南角的亭廊裡算賬。
許是被蘇安安念叨了一整夜的魚膾,蘇妙漪今日撥著算盤竟也有些心不在焉,賬本上竟都不小心寫了個“魚”字。
“什麼破魚膾……”
蘇妙漪暗自咬牙,捏著筆將紙上的魚字塗了,“等我以後將書肆做大,開去臨安開去汴京,便是要吃天上的飛魚都能有人給我做……”
“你要吃鯤鵬?”
身後突然響起一道清冷的男聲。
蘇妙漪一驚,轉頭就見衛玠長身立在亭廊外,眉目深靜,手裡提著一方食盒。
“這是什麼?”
衛玠在石桌邊停下,“今夜突然想起了一些記憶,大夫說,若能場景重現,能恢複得更快。”
蘇妙漪眉眼一耷,“哦。”
衛玠掀開食蓋,從裡頭端出了一塊砧板、一盤芒刺儘去的鯉魚、一方盛著醋的青瓷小碟,外加一把係著鸞鈴的膾刀。
蘇妙漪的目光登時被吸引了回去,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
“你要做魚膾?!”
“嗯。”
怎會這麼巧?她今日才缺席了淩長風的魚膾宴,衛玠便想起了斫膾的記憶,還偏偏要在這個時候,當著她的麵做一桌魚膾?
再聯想到他今日將自己拉回來的反常,蘇妙漪神色微動,心情有些複雜。
打個巴掌,給顆甜棗……
她才不會那麼輕易就被討好。
與此同時,衛玠低垂著眼,卷起袖口。照著記憶中的步驟,將魚油塗抹在膾刀的刀刃上,隨後慢條斯理地揮起了刀。
蘇妙漪眼中頓時隻剩下那雙執刀的手。
衛玠的刀法並不快,不似詩中寫得那般剛猛迅疾,可刀動鈴吟,意境和氣度卻是無人比擬。
清寒的月光下,那雙修長如玉的手在砧板上奏刀斫膾,一片片纖薄白嫩的魚膾在案前的碟盤中層層鋪陳——
蘇妙漪一時看癡了。
「美人騁金錯,纖手膾紅鮮」
這回她總算明白,為何本朝那些容藝雙絕的廚娘會有那樣不菲的身價。如此賞心悅目的景象,豈止千金?
蘇妙漪心猿意馬地盯著,眼前隻剩下衛玠這個人,耳畔隻剩下那隨著刀動而響的鸞鈴聲。
“撲通,撲通。”
心跳合上了鸞鈴的節奏。
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急促……
就在蘇妙漪幾乎喘不上氣的時候,那如蟬翼般薄透的魚片被拚成了花瓣似的形狀,推到她麵前。
蘇妙漪的心跳隨著鸞鈴聲,猝然停了一拍。
衛玠出聲道,“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