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抬手,本想拍拍縣主的肩,示以安撫,可手掌剛一落下,卻又像是被定住了,懸停在一寸開外的距離。
容雲暮抿唇,終是垂下手,什麼也沒說。
趕在顧玄章到臨安府學做教席的同一日,蘇妙漪的書肆也開了業。
好幾年沒有招牌的店麵,如今終於掛上了一塊檀木漆金的牌匾。牌匾上不再是蘇積玉古樸拙正的“蘇氏書鋪”四個字,而變成了灑脫飄逸的三個大字——“知微堂”。
“姑姑,我們開的不是書鋪麼?為什麼要叫知微堂?”
蘇安安一邊問,一邊眨也不眨地盯著牆上的桃木劍,貪玩的渴望幾乎要從眼裡溢出來。
江淼懶散地靠在櫃台後的躺椅上,耷拉著眼看書,“見微知著,臻於至善。你姑姑野心倒是不小。”
蘇積玉站在書肆外頭,望著“知微堂”三個字長歎了口氣。
其實從前在婁縣時,書肆的生意基本就已經全權交給了蘇妙漪。可婁縣地方小,人閒嘴雜,蘇妙漪做事的風格又百無禁忌,蘇積玉為了維護她女兒家的名聲,便還掛名做著惡人。
如今到了婁縣,“知微堂”三個字掛上去,蘇積玉就知道,蘇妙漪是連表麵功夫也不願做了。這一次,她是要真正地開一家屬於她的書肆。
書肆第一天開張,可卻沒什麼生意。隻因外頭所有人的注意都被親臨府學的顧玄章吸引去了。
隨著書肆外的喧嚷聲驟然響了起來,蘇妙漪興衝衝地回了書肆,招呼道,“顧玄章到了!”
除了對什麼都沒興趣的江淼,蘇積玉和蘇安安都跟著湊到門口,三人倚著門框朝外看。
顧玄章是當朝大儒,不管是讀書還是不讀書的,都聽過他的名號。所以今日整條街上都擠滿了來一睹真容的人。
府學門口也站滿了穿著天青色襤衫的學子,不過比起街道兩側前遮後擁的人群,他們顯然是有序地排列過。
蘇妙漪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最前麵格外顯眼的容玠。
隔著攢動的人影,容玠靜立在風口,高高在上,清寒端方。涼風陣起,就連袖袍揚起的弧度也是那麼剛好,少一分則刻板、多一分則風流。
“……”
蘇妙漪淡淡地收回視線。
她原本以為,容玠此人,不過是在婁縣顯得出挑,卻沒想到在這彬彬濟濟的臨安城,竟也是如此、
人群中又傳出些許驚豔的吸氣聲,緊接著便是竊竊私語,無一不是在誇讚容大公子風姿出眾、卓爾不群。
對容玠的這些溢美之詞,自蘇妙漪來到臨安後,已經聽得耳朵都快起繭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臨安城的容玠就像一輪高懸天際的圓月。那失憶時的衛玠,或許就是落於水中的一抹月光。隻可笑她竟將水中月影當了真,以為自己能將無情冷月據為己有……
呸!
意識到自己似乎又在抬高容玠、貶損自己,蘇妙漪迅速扼殺了這樣的念頭。
取而代之的,是蠢蠢欲動的勝負欲。
憑什麼容玠在天上,她就隻能在地上?
他若是冷月,她便要做金烏,遲早一日扶搖直上,叫他也隻能借自己的光!
“顧先生到了!”
一道喚聲自街道那頭傳來。
蘇妙漪這才回神,轉頭看去。
官差們走在前頭替一輛釉頂馬車開道,在府學外等候已久的臨安知府也走下台階,親自迎了上去。
車簾掀開,剛過不惑之年、冷肅莊重的顧玄章顧大儒從馬車上走了下來。而緊隨其後跟著他下車的,竟還有個與蘇妙漪一般年紀的姑娘!
女子穿著一襲艾綠裙裳,容貌清麗,五官精致。不同於蘇妙漪平日裡刻意伏低做小的柔弱之感,此女站在那兒,便帶著一股天然的矜貴、冷傲之氣,觸不可及、不易攀折,一瞧便是書香門第、高門望族養出來的女兒。
“嘶。”
蘇積玉和府學裡那些學子同時激動起來,“顧玉映!顧玉映竟也來了!”
蘇妙漪眉梢動了一下,忍不住回頭看蘇積玉。
蘇積玉仍是自顧自地叫嚷著,“那可是顧玄章的獨女,本朝第一才女顧玉映啊!五歲時便作出一首詠雪賦的顧玉映啊!果然是腹有詩書氣自華,這顧娘子的氣韻真是不同凡響,尋常女子哪兒能比得了……”
話音落地,書肆內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回應。
蘇積玉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僵硬轉頭。
隻見書肆裡三個與顧玉映差不多大的“尋常女子”都盯著他。
蘇積玉訕訕地笑,“你,你們也都是好孩子,好孩子。”
江淼無動於衷地收回視線,繼續看話本。蘇安安重新埋頭吃著果脯,蘇妙漪則是意味不明地朝蘇積玉嗤了一聲,轉頭打量外麵的景象。
蘇積玉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暗自抬手擦擦冷汗,心中卻忍不住歎氣。
書肆裡這三個,一個滿腦子隻有吃,一個滿心滿眼隻有錢,還有一個渾渾噩噩、如行屍走肉。看來看去唯有顧玉映才是他理想中的親閨女啊……
“臨安府從前就有個神童了,如今又來個才女。真是熱鬨。”
江淼捧著話本,漫不經心地感慨。
蘇妙漪一怔,抬眼剛好瞧見那顧玉映走到了容玠麵前,淡淡地同他打招呼。
“容九安,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