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妙漪僵了一瞬,很快就調整好表情,笑著問道,“……義兄今日怎麼有空過來了?”
容玠麵無表情地盯著蘇妙漪,終於抬手,將那文集從她手裡一點一點抽了出來。
“三十文,足以買下曆代名儒的文集。”
說著,他轉頭,又掃視了一圈身後排隊的其他學子,“容某拙作粗陋,諸位竟也願意賞臉?”
學子們麵麵相覷。
曆代名儒的文集與容玠這本文集,還真不好比。
如果說前者是一盤剛烹好的蜜蟹,縱使知其鮮美,可若不擅拆蟹,也隻會暴殄天物。而後者卻是已經將蟹肉、蟹黃、蟹膏一一拆解,有的佐以醋鹽,有的摻入梅子香橙,分盤而呈,直接送到了食客嘴邊。
……任誰都想嘗嘗後者的滋味,也好省去自己琢磨的功夫。
此舉確有偷懶之嫌,眾人頂著容玠的目光,一時有些汗顏,隻能靜默不語。
見情形不對,蘇妙漪眸光一閃,笑著走出來,“那也得是義兄胸懷坦白,舍己忘私,否則怎會願意將這些拿出來,與各位同窗分享?”
此話一出,學子們紛紛回神,個個都應和恭維起容玠來。
蘇妙漪望向容玠,桃花眸裡盈著一絲狡黠的笑意。如此一來,就算容玠心有不滿,也不好當著這麼多人麵前發作吧?
容玠掂著手裡的文集,目光在那些學子麵上打了個轉,又重新回到了蘇妙漪麵上,“原來知微堂兜售這些文集,是因為我的授意?”
蘇妙漪故作驚訝,張口便開始無中生有,“這是自然。義兄不是說,將自己所思所想與他人分享,相切相磋,便能收獲更多感悟,義兄難道忘了麼?”
將她那點得意和幸災樂禍收進眼底,容玠眸色更冷。
可下一刻,他卻忽然掀起唇角,罕見地露出了笑容。
容玠笑得有些不尋常,蘇妙漪心裡咯噔了一下。
果然,還不等她有所反應,容玠已經揚起手裡的文集,淡聲道,“可我記得,我好像還說過,既是為了切磋學識,那豈能用來牟利。知微堂應將這些文集無償贈予府學學子,你難道忘了麼?”
說著,他輕飄飄地喚道,“義、妹。”
自蘇妙漪被扶陽縣主收作義女後,這還是容玠第一次這樣喚她……
蘇妙漪笑容霎時一僵,再開口時,聲音幾乎都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無償……贈予?”
容玠卻沒再看她,轉身對一眾學子說道,“諸位與容某是同門,若想要這些文集,隨時來拿,知微堂定然分文不取。”
話音一落,學子們頓時喜上眉梢,歡呼雀躍地圍了上來。
蘇妙漪強顏歡笑地杵在原地,眼睜睜看著他們將那刻印完的文集瓜分乾淨,嘴裡還不斷感激著容玠。
直到那些學子從知微堂離開,作鳥獸散,蘇妙漪的笑容才驟然垮了下來,猛地轉向容玠,麵帶慍怒。
“容、玠!”
容玠也轉過身來,薄唇微動,剛想說些什麼,卻有一道驚訝的男聲打斷了他。
“這麼快就全賣完了?”
容玠抿唇,目光越過蘇妙漪,看向那從裡間走出來、手裡還捏著刻刀的老熟人——
淩長風睡眼惺忪,臉上還印著灰屑,一邊打哈欠一邊問,“這容玠到底是哪朝哪代的大儒,文集這麼好賣……”
話音戛然而止。
淩長風盯著容玠的臉,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半晌才確認自己沒有看花眼,“你,你怎麼……”
容玠也看著淩長風,薄唇緊抿,臉上沒有一絲神情。
——那賣蒸餅的攤販說,是個年輕娘子雇他扮作淩公子爹娘的舊友,替他結清玉川樓的那本糊塗賬。
——肯舍得下這種血本的,想來定是那淩公子從前的姘頭吧。
那一夜小廝回稟的話,就如同濺落在容玠心上的一點火星。雖轉瞬即滅,可卻油煎火燎了幾日,總是隱隱地不舒坦。沒成想此刻在知微堂親眼看見了淩長風,那點火星竟又有死灰複燃、燎原之勢……
恰似那日在繡坊外,看見蘇妙漪身穿嫁衣與淩長風言笑晏晏時的心情。
容玠輕笑一聲,笑意不達眼底。他望著淩長風,話卻是對蘇妙漪說的,“原來你不是隻做賺錢的生意,也會收些破爛廢物。”
淩長風瞳孔震顫,“你說誰是破爛……”
“是啊。”
蘇妙漪甚至都沒有回頭看他,陰陽怪氣地對著容玠嘲諷道,“否則怎麼會刻印你的文集?淩長風再怎麼無用,也吃不窮我的家底,倒是你容大公子,出個文集就能生生叫我傾家蕩產!”
容玠語調極冷,“我一早告訴過你,貪而忘止,必遭災殃。”
蘇妙漪聽到災殃二字便變了臉色,“這分明就是你招來的人禍……”
“今日不過是叫你失了些蠅頭小利。”
容玠打斷了她,“若你再不安分,那我會讓你連同你的知微堂,一起從臨安城消失。”
語畢,容玠拂袖離開。
“他以為自己是誰?”
蘇妙漪站在原地,氣得夠嗆。
“就是……他以為自己是誰!”
淩長風也忿忿不平地湊了上來,難得又與蘇妙漪達成了同一戰線,“還讓我們消失?老子當年在汴京城最猖狂的時候也沒說過這種話!他以為自己是什麼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嗎?”
說著,他撩了一下額前碎發,皺眉,“所以他到底是誰啊?”
蘇安安:“……他是扶陽縣主的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