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雨已停了許久。
宋玨擔憂女兒受寒,早早命人備好薑茶、熱湯,親自候在門口,見到三人果然形容狼狽地回來了。宋玨臉上露出一副瞧瞧,還好為娘早有預料的樣子,叫她們先去沐浴更衣。
“怎麼明明是個女兒家,卻比你阿兄還頑劣,身子最弱是你,滿上京鬨騰的還是你。”等岑聽南換好衣物來到前廳,宋玨遞搖頭歎歎氣,又遞過去一杯薑茶。
雖說著責備的話,麵上卻是掛著再寵溺不過的笑意。
岑聽南從前不懂,被母親說幾句勢必要頂嘴回去,如今卻曉得了其中厚重情意,連忙依偎過去,同母親撒嬌:“女兒就是頑劣啊,所以還得阿爹阿娘阿兄看顧我一輩子呢。”
宋玨訝異地挑起眉:“怎麼今日不和我對著吵了?”
岑聽南笑了笑:“我以後一定少氣娘。”
宋玨聽出了這話裡絲絲縷縷的悵惘,卻不知從何而來,隻好拍了拍女兒肩頭,像小時候那樣哄著:“等你父兄歸來,早日給你尋個如意郎君,有你相公看顧,我們也放心許多。”
岑聽南垂眸不語,心道她怕是等不及父兄歸來送她出嫁了。
一提起這話題,就不免想起書房裡那一封封信,岑聽南倒是起了打探的心思,心念一轉,做出一副嬌羞的形容看向宋玨:“阿娘,上月來府中那位左相……可有再來過?”
宋玨好笑地看她一眼:“沒來過。”
“怎麼突然又提起左相,不是你說人家又老又浪蕩,配不上你?”宋玨頓了頓,“難不成那日……你不過是害羞?”
岑聽南猝不及防被母親一調侃,薑茶噎在喉頭,連嗆好幾下。
琉璃在旁替她撫背順氣:“姑娘仔細嗆著,慢慢喝。”
岑聽南擺擺手,訕訕道:“不妨事,不妨事。”
“不逗你了。”宋玨這才放下茶盞,慢條斯理道,“人雖未再來過,倒也未曾言棄,每過幾日便來一封書信,隻說求娶的心不改。”
“你這是,回心轉意了?”宋玨語氣鄭重了些。
岑聽南思忖稍許,還是搖了搖頭:“女兒是覺得,這事透著奇怪。那左相從前的市井傳聞從來隻說他冷情冷麵、手段狠厲,去歲……亦或是前歲?這才突然有風聲傳出,說左相好嬌軟美人,來得也太突然。”
簡直……像是為她量身炮製的傳聞。
宋玨卻遲疑:“世間男子喜好,大抵如此。”
“誰說的?我爹就不喜歡這樣的!”一道清朗的聲音遙遙自院中傳來,院中人的目光便都被吸引過去。
來人劍眉星目,一身戎裝,烏發一絲不亂束得齊整,腰間掛著銀劍,大步行來隻見颯遝。
這位身姿挺拔的少年將軍衝母女二人眨眨眼:“更巧的是,我也不喜歡這樣的。”
岑聽南抬起頭,眼圈已經紅了……是她已有三年未見且險些再也見不到的阿兄啊。
此刻他還這樣年輕,這樣意氣風發,還能帶著又寵又縱的笑看她。
可前世,卻不知死在了哪一處無人知曉的邊境,屍骨有人收斂麼?逢年過節有人祭拜麼?
這些俱不能細想,每每想起來都叫她心口直疼。
岑聞遠展臂接住突然撲過來的自家妹妹,驟然大笑:“爹回軍營後一直念叨,直說你一覺醒來突然變了個人似的,不但變得愛哭了且一夜間懂事不少。起初我還不信,特意趕回來看看笑話,沒想到這次咱爹真沒騙人啊?”
“誰惹你了,同阿兄說,我去收拾他!”岑聞遠看見什麼稀奇事似的,一麵說,一麵彎下腰非要看岑聽南低垂下去的頭,惹得她似笑非哭,不上不下的好生難受,硬是捏起拳頭往他胸膛錘了一拳。
岑聞遠挺胸向前一震,見岑聽南吃痛驚呼,這才拉長嗓子道:“誒,這就對了嘛!這才是我那無法無天的嬌縱阿妹嘛。”
岑聽南甕聲甕氣地:“你回來就為了看我笑話?”
“我來見見你到底怎麼了,好叫我上了戰場也沒有後顧之憂。”岑聞遠的聲音軟下來,看著岑聽南的目光也變得認真。
岑聽南甚少見到這樣正經的阿兄,淚意湧上心頭連綿不絕似的,但到底,還是吸口氣忍住了。
她已不是前世那個嬌滴滴隻會躲在家人蔭蔽之下的貴女了。
“嗯?怎麼沒哭?不好使啊?”岑聞遠湊過來,“奇怪,我還道你若聽見我如此感人的發言,定要撲過來哭得涕泗橫流呢?我在心中演練了好久的!”
岑聽南:……
怎麼突然有點想錘個什麼東西。
岑聞遠被岑聽南瞪了一眼,樂不可支:“逗你的,前幾日軍中獵到幾頭鹿,大部分送進宮裡了,爹特意留了一張小些的皮叫我送來給你們,熬膠最好了。”
岑聽南一向不大喜歡這些東西,隻覺殘忍。
自己經曆過生死後,就更不愛了,當下側過頭去不願細看。
岑聞遠笑著掐起岑聽南的臉:“你這嫌惡的眼神都寫臉上了,不知道的還以為誰欠你幾千兩白銀。這臭臉,我瞧也就軍營裡今日來的那個小乞兒能同你比比了。”
“小乞兒?”岑聽南蹙眉拍掉他的手。
岑聞遠放開她,大喇喇坐到宋玨身邊,接過婢女呈上來的香梨,叼在嘴裡咬得哢嚓作響:“唔,不知道誰尋了關係,塞了個臉上一道長疤的乞兒進營裡,說是家中親人都沒了,來營中混口吃食。我瞧著,還是個百夫長親自送去後軍夥夫那邊的。”
“你給我坐好,吃個人樣出來,行不行?”宋玨淡淡道,“既是乞兒,又怎麼會有百夫長親自護送。”
岑聞遠勉強坐直了少許:“娘也覺得奇怪吧?不過娘放心,我出營前已命人去查了,出征在即,任何一點小動靜都不能尋常待之。”
岑聽南心都要揪起來了,所以今日她遇見那人到底是誰?她不過回來換個衣物的時間,他已經將人都送進軍營之中了,朝中誰還能有這樣潑天的本事?
瞧那人貴雋姿態,難道是哪位王爺?
……岑聽南隻覺心頭寒意一層層上湧。
難道前世也有這樣一樁事發生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