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應當不會的。
前世她甚至未同這個小乞兒有過交集,這乞兒自然不會被送至軍營之中,更不會被留在離父兄這麼近的地方!
岑聽南抬起頭,麵色凝重:“阿兄,這人你定要叫人時時看顧,我怕他日後壞事,影響你們北伐大計。”
岑聞遠點頭:“嬌嬌兒放心,你阿兄省得。”
可岑聽南還是不放心,追在他耳畔強調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說得岑聞遠都沒脾氣了,賭咒發誓說自己定然注意,這才勉強肯信他半分。
而後一起用過晚膳,岑聞遠本想在家中歇息一晚再走,卻在岑聽南聲聲要命的催促下,不得不連夜踏上回營路。
宋氏欣慰地看著岑聽南:“嬌嬌兒真是懂事不少,如今是比你阿爹阿兄還要謹慎了。”
岑聽南抬頭看著天上星子:“現下危機四伏,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瞧你,又說什麼胡話呢。”宋玨牽過女兒的手,握在掌心拍了拍,“萬事有爹娘和阿兄替你撐著呢,嬌嬌兒隻要一世都平安喜樂就好。”
……
翌日,天色不過蒙蒙亮,岑聽南已坐上入宮華轎。
暮春的雨一旦下起來,就沒完沒了。隔著轎簾又見到淅淅瀝瀝的雨落在長街上,零星敲打著匆匆忙忙的行人。
轎夫走了不過一炷香的時間,隨著行人漸漸愈少,四周愈靜,岑聽南便知宮門快到了。
不知是不是宮人們都認得接她這頂轎子,不但一路行來暢通無阻,偶然見到幾個宮人都是遠遠就避開了轎子,若是來不及退避的,定然是撲通跪伏在了路邊,恭恭敬敬送她們走出極遠後,這才敢徐徐起身。
岑聽南見了暗暗心驚,隻道這孟貴妃果然是當今盛寵最眷的人。
朱紅的宮牆厚重而肅穆,行走其中不見喧囂,岑聽南坐在轎中隻覺死一般的寂靜、枯燥。她隻是走過這長長的宮門,便覺得一生活氣都被生剝了下來似的。深宮那些無人問津的妃嬪們呢?
她們要如何才能捱過這漫長又淒冷的歲月。
花一般的年紀,便無聲葬送了。
岑聽南心頭亂麻似的理不清,卻不知瑤華宮中為了接待她這宮外來客,也是熱鬨得緊。
“窗棱都打開散氣了,殿內布滿了蘭花,按照娘娘的吩咐也在角落處點上了銀炭,將大殿烘得暖暖的,地龍也熱著呢。隻要這位姑娘不是心血來潮跳水裡,奴婢都敢保證她絕不會受寒——娘娘,您瞧瞧還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麼?”一個年長的嬤嬤微微彎了腰,輕聲細語同榻上倚著的女子說著話。
這嬤嬤瞧起來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個好相與的性子。
“可她倒還真是個自己會往水裡跳的性子。”榻上女子好似想起什麼往事,斂眸抿了抿唇,霎時宮中琉璃都在這笑下失了顏色。
這位便是當今最受盛寵的貴妃——孟瑤光。
孟瑤光瞧著約莫二十七八歲的年紀,住在這鑲滿金黃琉璃瓦、水晶玉璧為燈的華貴宮殿中,穿得卻簡單,隻一襲月白色的宮裝,麵上粉黛不施,倚在榻上如扶風弱柳。
更像這俗世中的一輪清月,眨眼便要散去,真叫人覺得隻有天上那高而遠的廣寒宮才是她應有的歸宿。
岑聽南步入這奢華迷醉的瑤華宮中,初初還被繁華迷了眼。可隻遠遠往榻上瞧了一眼,就再看不見彆的了。
什麼奢靡凡物,不過都隻是用來襯這神仙一樣不沾凡塵的女子的。
見她呆愣,倒是孟瑤光好脾氣地先笑起來:“大將軍真是將你養得極好。比幼時見到那小小一團的人兒瞧起來硬實不少。”
“娘娘還記得我?”岑聽南對她心生親近,見過禮後便大大方方直問。
孟瑤光目光落在她身上,卻更像透過她看向了彆處:“如何會不記得?那是永安十八年的宮宴,你父親鎮北有功,先皇為他特設的這場宴席……那時,你才三歲吧。”
“跟在你阿兄身後,那麼小一點,路都走不穩。大將軍怕耽誤了開宴時間,想讓宮女抱你,你卻不樂意,把宮女的手甩開,把你阿兄也甩開。許是覺得被輕視了?你抬著頭不肯服氣,跌跌撞撞硬要自己走完那段宮門。”
“那模樣,我現在都記得。”
被人說起自己都不記得的往事,岑聽南忍不住低低“啊”了一聲……她小時候就這麼倔牛脾氣??
孟瑤光輕笑著,繼續講:“那一年你父親將邊境線北移三十裡,大勝歸朝,先皇心頭快慰得很。見你這樣,不但沒有斥責,反倒大笑幾聲,命令所有人都不許攔著你,要任你一個人走完——於是文武百官,就那麼等著一個小豆丁走到她娘親身邊,才敢出聲道賀大將軍有了個不遜於他的好女兒。”
這段前塵往事,岑聽南當真是絲毫記憶都無了。
從她記事起,她便隻知自己畏寒是因為三歲那年的宮宴上落了水,天寒地凍的,等到被人發現時已經去了半條命,隻有同樣濕漉漉的孟瑤光呆在一旁——那時的孟瑤光,還隻是當今聖上彼時的四皇子身邊一個不惹眼的小宮女。
全天下的人都以為是孟瑤光救了岑聽南。
可孟瑤光卻避開了大將軍的禮,她悄聲告訴他們一家子:“救岑姑娘的人不是我。”
這麼多年,岑府的人也沒能從孟瑤光的口中問到救她的人究竟是誰。
等到孟瑤光從宮女變作高高在上的孟貴妃,便更是無從問起了。
一家人隻能將這救命的大恩,儘數記在了貴妃頭上。若有朝一日貴妃需要他們,岑府上下都當竭儘全力——自記事起,爹娘就是這樣囑咐她的。
可這些年來,孟瑤光盛寵不斷,卻實在是沒有他們一家人替她賣命的機會。
難道,就是現在了?
岑聽南在心中幾番思量,對上孟瑤光有些虛無的眼神笑道:“若不是娘娘提及,臣都不知曉還有這麼一段事。可見臣自小時起,就不大懂事。”
“你是很懂事的。被人推下水也不哭不鬨,被救起來後命都快沒了,迷迷糊糊卻還知道同救你的人一個勁道謝——是以儘管後來滿上京的人都道你嬌縱,我卻知道,不是這麼回事的。大將軍夫婦……將你養得很好。”
孟瑤光的聲音落入岑聽南耳中,不啻驚雷。
她猛然抬起頭,這才發現滿大殿的婢女不知何時已儘數退走,隻剩貴妃與她麵對麵,輕輕聊起這樁前塵。
岑聽南艱難道:“……我是被人推下水的?!這人為何要害我?救我的又是誰?”
孟瑤光卻換了話題:“你可知我為何在今日喚你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