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像轉瞬之間就換了一個人。
雲英驚訝地看著他,先前依稀聽說過,吳王離京已有多時,方才聽太子妃的意思,好似是今日才剛回來,竟也知曉她這樣一個小小乳娘的事!
可見他們對東宮的事有多麼了如指掌。
“奴婢隻是一個下人,什麼也不知道。”她垂下眼,拿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說的卻是帶點刺的話,“不過,若是鄭家同武家的聯姻這麼容易就被破壞,想來也不是真心要結親。”
蕭琰本就麵無表情的臉色陰沉下來。
“你從前在武家,就是這樣的性子?”他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壓近,擋住大片亮光,“看來是武澍桉將你寵壞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雲英隨著他的步履連連後退,心下有些後悔方才的衝動。
可實在是他欺人太甚,在她避開人喂奶的時候突然闖入,又逼她去應付來問話的宮女,她從來也不是什麼任人宰割的性子,自然有氣。
不過,身份地位懸殊,她也不敢當真惹怒他。
“現下外頭無人,殿下還是先出去為好,”雲英避開他近在咫尺的目光,越發放柔了話音,“否則一會兒他們找回來,又該不方便離開了。”
她說的是實話,蕭琰心中有數,到底沒再糾纏,深深看她一眼,便轉身快步離開,不知往哪兒去了。
雲英從窗邊悄悄探出腦袋,眼見他的身影徹底消失,這才舒一口氣。
“啊,啊!”
懷裡的小皇孫好似被她的情緒感染,衝她舞了舞小拳頭,叫兩聲。
“沒事兒!”雲英愛憐地在他的小臉上親一下,抱著他坐回榻邊哄。
他很聽話,尤其被抱著的時候,鮮少無故哭鬨。方才被迫醒了那麼久,此刻應當困了。
若不是需得等薛清絮一道回去,她真恨不能立刻就回東宮去。
延英殿中,鄭皇後亦守在榻邊。
太醫院院正李太醫跪在底下答話:“陛下聖體向來虛熱,近來天氣炎熱,本就易使人心火旺盛,疲乏不振,加之今日吳王殿下歸來,陛下太過欣喜,大起大落之下,痰濕上湧,清陽不升,方致頭風發作。方才臣已替陛下施針,藥方也已交給內官,煎服即可。”
都是老生常談的話,鄭皇後半點也不想聽,不等旁邊的內監上來回話,就揮手讓他下去。
“好了好了,辛苦李太醫,沒什麼事便先下去吧,”她看也不看地上的人,一顆心隻放在榻上臥著的皇帝蕭崇壽身上,“本宮在這兒陪陛下說說話。”
帝後恩愛,朝野上下人儘皆知,李太醫自不再多言,行禮後便起身退下。
“都怪琰兒!”人一走,鄭皇後便開始埋怨,“讓他今日不必急著上朝去,等安頓好了再入宮來,他偏不聽,惹得他父親又發一場病,一會兒我便回去好好教訓他!”
她聽出來了,蕭崇壽這一次的頭風發作,同突然見到蕭琰提早歸來,以至於大喜過望脫不開乾係。
他這病,是打娘胎裡就帶來的,年輕時尋醫問藥,尚能忍受,後來做了皇帝,勞心勞力,為著她當初的皇後之位,和琰兒留在京都的事,同大臣們狠狠鬨了一場,曠日持久。
君臣之間就這麼僵著,直到這兩年,臣子們漸漸發現蕭崇壽的執拗似乎真的難以改變,且吳王蕭琰,也並未比太子遜色,甚至在軍中的威勢,已隱有超過太子的勢頭,這才有軟化的跡象。
如今,有越來越多的朝臣開始放棄東宮正統的論調,明裡暗裡站到吳王這一邊。
她清楚得很,蕭崇壽才是他們母子,乃至整個鄭家最大的依仗。
“你何苦怪他?”蕭崇壽咳了兩聲,由著皇後伸出兩根食指,在自己的額角處揉,“他能想著這樣快馬加鞭回來,連休息都顧不上,便是十分孝順,朕自然高興。”
鄭皇後不說話。
蕭崇壽微笑,已經開始悄然變枯瘦的手指輕輕搭在她保養極好的手背上。
“也不知是誰,昨晚想著兒子要回來,還特意讓宮女將他的衣裳重拿出來熨好?”
鄭皇後扭開臉,露出一絲小女兒的嬌態:“他從小嬌生慣養的,我隻怕他要挑三揀四,給我尋不痛快罷了。”
“他哪裡嬌生慣養?依朕看,你這個做母親的,看不慣他平日裡的打扮才對!”蕭崇壽瞧著她直笑,“他從小愛在軍營裡鬨騰,騎馬射箭,哪樣不是要吃苦的?偏他從沒喊過一聲疼,這樣的兒子,朕這個父親,已是萬般滿意了。
蕭崇壽自小體弱,很是羨慕那些從小習武、體格健壯的兒郎,自己無法實現,便將希望寄托在蕭琰的身上。
由皇帝說起兒子的好,鄭皇後心中高興,麵色和緩下來,忍著笑道:“我隻是覺得他堂堂一個親王,是陛下最寵愛的皇子,什麼樣的華服美飾配不上?怎他就要學軍中那些粗漢子的樣子,日日都是束袖的胡服皂靴。”
“你呀!這是他的好!”蕭崇壽在她的攙扶下慢慢做起來,有氣無力道,“他有時張揚,不知收斂,卻都不是在吃喝玩樂這些精致玩物上,這才教徐勝他們他們信服。”
徐勝是西北邊陲的守將,官拜隴右、靈鹽二道節度,手裡握著抵擋氐羌的十萬大軍,在邊陲將士中威望極高。這次蕭琰代天子前往巡邊,徐勝連著上了兩道奏疏,皆是大讚吳王乃英武將才,軍中眾人皆歎服的。
此人今年未至不惑,本是永徽初年的新科進士,後投筆從戎,算得上文武雙全,為人不卑不亢,大約是遠離朝廷的緣故,一向不參與黨爭,此番上疏,可見其對蕭琰的敬佩與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