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這時老頭又拿旱煙槍敲桌子,被老嬸嬸說了句吃飯,他隻好收了手,倒是岡仁茨嘿嘿笑道:“爺爺聽奶奶的,姐姐聽樓望東的。”
“咳咳~”
周茉被羊奶嗆了嗓子,這個小孩邏輯一點都不通,第一句是男人聽女人的,第二句怎麼就成女人聽男人的了!
這時樓望東將筷子一擱,看向岡仁茨,嗓音沉淡道:“什麼時候開學?”
岡仁茨臉色瞬間驚恐,雙手捧著碗蓋住臉地吃了起來,這種小刺頭,估計在學校也愛拿同學開玩笑,周茉剛才的緊張稍稍鬆下,隻是剛吃了飯去洗碗,就被老嬸嬸捏住了手,將她帶到一旁說——
“姑娘,我們這兒的人重感情,睡到一個屋裡就是成親了,望東他沒跟女孩子處過,對你可能強勁了些,你若是昨晚沒睡夠,就再回去補個覺,我把他支走。”
老嬸嬸的話生猛,周茉急得雙手在空中揮了幾個來回否認,險些把人吹涼了,解釋說:“不是的,他昨晚睡車裡了,他怕我跑了!”
剛說完,身後有木頭簌簌落下的聲音,周茉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樓望東峭立在門外,雙手拍了拍掌心木屑,對她指了指,然後像勾岡仁茨那個小孩似的,掌心朝下招了招。
周茉小跑了過去,就聽他淺聲道:“車鑰匙。”
她“噢”了聲,埋頭拉開了衝鋒衣拉鏈,從貼胸的內膽裡掏了出來。
樓望東接到手中,那鐵匙冒著軟綿綿的熱,轉瞬被他大掌攏上了。
昨晚周茉墊高了枕頭想策略,在男人邁一步她跑兩步的草原上緊跟著,說:“烏沙給你的兔子是哪裡買的,你今天就帶我去那兒吧。”
他們交易的地方,自然就是烏沙出沒的地點。
他如今電話已打不通,周茉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抓住樓望東這條線不放。
男人將駕駛門拉開,周茉步子倏忽頓在門前,看著他邁上長腿坐進去,沒什麼耐心地對她說:“快點。”
周茉雙手攏住雪白衝鋒衣,眼睛被晨風吹得眯了一眯,說:“那……那你開慢點,謝謝。”
話落轉身走向自己的車,身後引擎聲打響,周茉突然想起什麼,小跑了回去,拉住他即將關上的車門,將半個身子探進有他的車廂裡,輕喘著氣問:“那個,能加一下你的手機號碼嗎?”
不遠處尚未遍綠的草原上,一對老夫婦帶著小孩朝他們揮了揮手,未開放的巴彥景區宛若透白鑽石鑲嵌在伊敏河畔,周茉問樓望東要電話時,鬆林景色就這樣映照在他身後的車窗上。
而男人微傾下長睫,挺立的鼻梁兩翼掃著暗影,周茉發現他人中較深,如此顯得上唇微微的翹。
很性感。
他撈過手機,屏幕背景是係統自帶的,不知為何,她突然會莫名心跳一快,大約是他同意她的請求,大約是,剛才跑得太急了。
她又攏了攏衣襟,風從門縫吹來,她步子立在風口,男人把手機遞給她,說:“自己輸。”
周茉忙接過,忽地,感覺身側伸來一道長臂將她環住,她不自覺往門內鑽了鑽,樓望東將車門縫掩小了些,收手時,周茉的肩膀輕擦過他的手肘,而她在風中聞到了一抹雪嶺雲杉的氣息。
他的下巴從她的頭頂經過,她害怕自己激起的電流會讓頭發豎起,撓到了他。
直到她手機震動著指尖,才確認收到了樓望東的電話號碼。
“謝謝,中午請你吃飯。”
周茉這句話讓他視線瞥了她一眼,好像一夜以來,他第一次看見了她。
沒等他回應,周茉便從駕駛室的車門縫裡退了出去,還貼心給他關門。
周茉開的這輛老爺車像隻短腿兔,突突突地跟在前麵那輛黑色越野車身後,比起昨晚的拉風,今天能明顯感覺到樓望東放慢了速度。
看來管午飯是真有用。
到了阿爾山市已經中午,周茉看了眼終於恢複的信號,給工作群發了個定位,再和領導報備一聲,拉開車門就往樓望東的車身跑了過去。
城鎮的人氣讓周茉終於擁抱了現代化,中午的陽光也暖暖地照住了她,她步步緊跟那道高大的身軀,問他:“烏沙就是在這裡給你兔子的?”
“嘎嘎嘎~”
突然,鴨子的叫聲熙熙攘攘地從菜市場穿來,樓望東踩上台階,推門而入,回了她一句:“嗯,就在這兒吃。”
他們就是在這裡吃的飯?然後交接的?
周茉立馬不停地張望起這家餐館,樸素的飯店還留著傳統的裝潢,白布冰花窗,樓望東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裡剛好能望到集市。
周茉又開始看哪裡有賣兔子的,服務員已經來送餐牌了,她看也沒看,就說:“你點吧,我請客。”
東張西望的女士,認真點菜的男士,服務員熱心地問了句:“姑娘,怎麼了?”
這一問倒是好的,周茉脫口說:“你們這裡有一個叫烏沙的男人嗎?”
樓望東翻餐牌的動作揮出了點風,服務員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
周茉頓時有些泄氣,這時對麵的男人點了幾樣菜:“鬆林小黃蘑,柳蒿芽燉排骨,兩盤山芹菜餃。”
說罷他將菜單遞回給她,周茉正脫著外套,見狀愣了愣:“你點的,隻是你的一人份?”
丸子頭在頭頂紮著,筷子被她紮進了保鮮膜封裝的碗筷,樓望東理所當然道:“看你還要點什麼。”
“那……那我要碗米飯?”
服務員笑吟吟收了餐牌,剛要走,就聽到周茉說了句:“能給個盆接水嗎?我涮一下碗。”
服務員臉上的笑愣了愣,樓望東靠到椅背上,往窗外五光十色的集市處望。
沒一會兒,就看到姑娘探過身來,把他麵前的碗也一塊涮了。
餐廳裡間或進來食客,周茉間或抬起頭,一碗飯吃得眼觀八路,這時桌麵的手機“嘟”地一聲震,她打開聊天信息一看,是工作群裡發來的照片。
她順手將手機屏幕翻到樓望東麵前,問他:“烏沙是長這樣嗎?”
那雙深邃的眼在光裡流動一種琥珀色的半透明,樓望東淡淡掃過,說:“他有女人。”
周茉抬著手機的動作僵了僵,但還是扯了下唇:“他資料顯示未婚,你能給他打個電話,我們約出來見見嗎?”
要是已婚,她還能找他老婆,更省事呢。
這時男人夾菜的動作頓了頓,周茉怕他覺得自己太過分,忙站起身道:“你想喝什麼飲料,我去拿!”
男人抽了紙巾擦了擦嘴,又喝了口茶,拿起外套起身,說:“我下午有事,就在這裡彆過。”
站在過道的周茉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指尖輕磕到他戴在右手上的木珠,這時有食客經過,男人往前一側身,周茉的指尖順著他的動作將那串珠子勾了下來。
一雙冷峻的濃眉凝起,周茉看著手裡的“贓物”,再訝異地抬頭看向樓望東:“不、不好意思……先生……”
“你好,二位這邊需要買單嗎?”
這時服務員拿著收款機嚷著走了過來,小餐館的飯點擠進來的都是穿得厚實的食客,逼仄間周茉連忙舉起了手,說:“我買我買!”
說罷回頭去餐桌上拿手機,另一隻手上還抓著那串深烏色的木珠,而它的主人已經走出了門外。
結完賬,周茉抱著衣服出來,站在餐館門口的台階上遙遙一望,樓望東根本不難找,他在人群裡顯得又高又壯,深黑色的衝鋒衣領拉到下巴,在經過集市的一個小攤前停下了腳步。
她疾步踩下台階,穿好外套撥開人群穿行,等走到那個攤子時,男人已經不見了,桌上擺滿各色精品文玩,老板是個姑娘,周茉掏出手機給她看:“你好,請問見過這個叫烏沙的男人嗎?”
姑娘定睛看了看,搖頭,周茉也不氣餒,把手機揣進兜裡問:“剛才那個高高大大,穿黑色衝鋒衣的男人買了什麼?”
“頭繩。”
周茉一愣,看到老板給她指了指桌上的一堆頭繩,想到樓望東確實是中卷發,難不成她扯下的烏珠串還是他的頭繩不成。
於是自己也買了根,付完款才問老板他往哪兒走了。
“馬場,他是這兒的馴馬師。”
“謝謝啊!”
周茉揮了揮手裡的頭繩,沒白買。
自治旗發展旅遊業以來,圍繞著有傳統文化的地帶周邊都擺起了集市,但現在還沒開春,漫長的冬季將旅客阻擋在寒流前。
周茉一路小跑穿過人潮,遠遠便望見馬場的大門,桅杆擋著來往車輛,周茉從人行通道進去,大爺正在保安亭裡刷小視頻。
黃沙石礫的平地被圍成一個巨大鬥獸場,青草在冬季裡萎頓,卻因為一道馬聲的嘶鳴而揚起,風沙卷過塵土,昂揚的馬匹挺立圓場中央,周茉看到坐在上麵的使者,高大如神祇,終於回到他的領地。
這時兜裡的手機震動出聲,周茉掏出來接起,是上司的電話。
風鼓著耳膜,電流滋滋,她繞著馬場外圍走,邊說:“開春後我的法援期就滿了,我還是想在離開前把這個案子結了……您不是說嗎,馬背上的法庭,總不能坐在辦公室裡等著案子送上來審理……”
耳邊馬蹄撻撻,周茉想到樓望東就在這裡,她也不怕他跑了,低頭看著自己的影子靠在一旁的樹樁上。
“欸!”
突然,一道吼聲自周茉身後響起,她驚得轉身,就看到剛才看守馬場的大爺指著她喊:“你怎麼進來的,危險,快走!”
周茉下意識往馬場望去,猛然間看到馬上的矯健男人在拉弓引箭,銀瑩箭簇正朝她指了過來,瞳孔猝然一睜!
樓望東勒著那匹高大的勁馬停下,烈烈的風揚起他額邊碎發,似乎才發現靶心之下闖進來了一隻小動物,狩獵的視線從箭尖微偏,黑瞳於陽光下眯起,瞄準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