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瀛繼續虛弱地笑。“師尊,原來,你管這叫做庇佑啊……”
她動了動近乎僵硬的手指,緩慢地撫摸著懷中染血的小傀儡,悄悄把最後一張符貼在了小傀儡的背麵。
她微微提高聲音。
“師尊,你鎖著小傀儡,是為了庇佑我?!搶走我八十篇論文,是為了庇佑我?!你不讓我研究五重靈根修煉法,是為了庇佑我?!你不僅不讓我研究,你還以權謀私,壓下了彆人的論文!”
說到這裡,笑中諷刺更甚。
“我從前以為你是正人君子,卻從沒想過,你與魔族勾結,賣了那麼多人用生命守護的暮雲山脈。你其實虛偽自私、欺世盜名,竟然沒有一絲骨氣和血性,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你簡直,枉為人師!”
“住口!”他厲聲嗬斥。
從來喜怒不形於色的無漄真人,此刻眼中已然洶湧而過滔天怒意。
薑瀛隻覺一道風雷劃過耳畔,重重落在她臉上,半邊臉頓時痛得麻木,身體飛起,隨後重重撞在牆上,吐出大口血。
淚水洶湧而出,不知是因為痛,還是因為徹骨的無力與悲慟。
他深沉的目光緊緊鎖在她臉上,難掩其中淩厲戾氣,他似是也不想控製那股戾氣,隻慢慢重複她的話。
“我虛偽,自私,欺世盜名?”頓了一下,忽然笑了,笑容極其殘酷,“那又怎樣?”
這殘酷的笑容,在那樣一張俊美的臉上,不似神,卻仿佛修羅。
薑瀛入他門下八十年,知道他不是個容易親近的人,但也從沒見過他這般模樣,突然覺得莫名恐懼。
她往後縮了幾步,卻已經沒有退路,後背抵上冰冷堅硬的斷牆。
她的聲音劇顫。
“過生其上,罪死其下……因為你們的錯誤,那麼多人死了,你真的沒有哪怕是一點點愧疚嗎?!”
他高高在上俯視她,聲音裡是從未有過的冷酷。
“是我的錯麼?我隻不過是順應了他們。至於螻蟻之死,不足為惜。我為何要為了螻蟻們愧疚?”
薑瀛慘然一笑,原來這才是他真實的樣子!她從前是如何瞎了眼,竟以為他是個光風霽月的人!她倚在牆上,抬起慘白的臉,兩道血淚依然明晃晃地掛在兩頰上。
“是啊,我在你眼中,也不過是螻蟻。我的生死,是捏在你手裡的,捏了這麼多年了,你為什麼還不厭倦呢?”
他沒說話,但薑瀛感覺到,雷電威壓,在一分分變強。
她歎息一聲。
“我厭倦了,師尊。”
他冷冷看著她。
“很好,那為師便成全你。”
數萬電光瞬間從天而降,金光璀璨,化作雷龍,將漆黑的天幕劈開。
落在她身上的時候,渾身仿佛被淩遲一般劇痛。
他下手真的狠。
那一瞬間,她引爆了偷偷貼在傀儡上的爆炸符!
她便是死,也不會把小傀儡留給他!
這就是她唯一能做的、微小的反抗。
薑瀛默默無聞、軟弱乖巧的一生,隻有在死的時候,轟轟烈烈地叛逆了一回。
她炸了小傀儡,炸了自己,炸掉了密室的一麵牆,以及,被掛在牆上的慕隱。
她有點抱歉,炸他的時候沒提前和他說一聲,估計他也挺猝不及防的吧?爆炸這種事情她也沒法預警啊!
她隻是很同情他,不想讓他死前受辱。
沒能連師尊一起炸死,她挺遺憾的。
沒辦法,她畢竟修為太低,而且這老賊跑得太快了。
薑瀛死後,修仙界一夜間人人儘知,她是個修仙妲己。
她之前署名二作的所有論文,都被傳出根本不是自己寫的,是靠主動給師尊獻身得來的。
她勾引九韶宗慕隱想要偷盜師尊密室的實驗成果,兩人在那裡行不軌之事被發現後畏罪自殺。
輿論嘩然。
“這種看著嬌弱的女人最是心機了!”
“同時釣著這麼多男人,玩得可真花……”
“嘖,人不可貌相,白月光竟是黑妲己……”
“都是裝的而已,誰知道她背後是什麼樣的?”
“怪不得傳聞慕隱這麼多年從不近女色,原來早已經是薑瀛裙下之臣了,這兩個人還挺會玩啊……”
“說不定他是被薑瀛采陽補陰了,不僅修為毫無進益,連論文都寫不出來……哎,紅顏禍水啊!”
人言可憎,人言可畏。
薑瀛氣得殘魂都在發抖!
她從來都不喜歡修仙妲己這個詞,這是個在傲慢與戲謔凝視下,充滿獵豔與蔑視的汙名。
抱屈而死,卻沒想到死後,她還要被貼上這樣的汙名!
她好恨!
怎麼會有這麼狠毒的人啊!搶了她的學術成果,要了她的命,死了還不放過她,連她的名譽都毀了。
這狠毒之人毀了她之後,卻憑借《雙重相斥異靈根練氣實踐指向、實證檢驗及風險規避——以水火靈根為例》那篇論文,再次名聲大噪,成為修仙界的傳奇人物。
頭七那天,薑瀛的一縷冤魂重回人間。
光華宗正在舉行盛大的婚宴,師尊風光迎娶了光華宗掌門的掌上明珠黎安安。此時,他已晉升修仙聯盟理事,各大修仙宗門皆來賀喜,慕名而來想要拜他為師的修士踏破了光華宗的門檻。
而她,渺小沉默如她,彆人口中的她——“逆徒”、“修仙妲己”、“五靈根廢物”……,在遭儘非議和唾罵後,被人很輕易地遺忘了。
他們最擅長編造這些罪名。隻要是“逆我者”,隻要不順他們心意,就可以被潑上汙名,狠狠踩在腳底。而他們,卻可以站在彆人的屍骨上,活得滋潤極了。
惡人沒有天收,凡人皆成枯骨。
薑瀛恨極。
難道這就是天道嗎?
天道難道不能懲罰這些罪惡之人嗎?
“天道也不是生來就很完備的嘛。天道有所不為,皆因事在人為。”
虛空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聽起來很稚嫩。
薑瀛忍不住和祂爭論起來。
“事在人為?那要這天道有何用?我已經把我能做的都做了,隻可恨我大半生都識人不清,也不夠強大,以至於最後受製於人,雖然想要反抗,卻也已為時過晚。現在身死魂滅,再難有所作為了……”
“如果你還有一次機會呢?”
“什麼機會?”
稚嫩的聲音笑了笑。
“有所作為的機會。”
薑瀛還未來得及問祂到底是什麼,以及,祂所說的機會又是什麼,又該如何有所作為。
意識卻猛然一黑,魂魄變得沉重,如墨墜入深海,四方散逸。
這回,是真的要魂歸天外了吧。
不過有個問題她至死沒想通,魂為什麼還能出現幻覺,和虛空中的聲音對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