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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李承影的出現為謝長安爭取了喘息之機。
紅傘為婦孺擋住傾塌的城牆,留天劍則再度破空而去,劍光一化百十,寒冽生殺,以石破天驚撞玉鬥之勢劃開萬仞山的周身罡氣,逼得他一退再退,眼看就要飲血吞命——
不遠處一聲巨響,天地動搖,此間萬物凝滯片刻,竟連留天劍也受了影響。
萬仞山趁機逃走,頭也不回。
他不是不想拿回天工爐,剛才本想趁亂逼謝長安交出來,誰知中途又冒出一個李承影,謝長安有留天劍和金縷傘傍身,他一時既殺不得,剛才又受了內傷,隻能暫且避其鋒芒。
天崩地陷,惡靈怒號。
巍峨堅固,連百萬叛軍來了都無法正麵攻打的長安城,正像豆腐一樣傾塌。
轉眼竟已陷落半城。
呼喊悲泣在巨大的動靜中幾不可聞。
天罰一般的死亡麵前,不分貧富。
權貴們與平民百姓一樣爭相逃命,無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
隻是無論他們怎麼逃,往哪個門出去,都無法真正離開長安城。
碧陽君是最後一個見到李恨天的人。
他趕到西麵金光門陣眼時,李恨天下半身已經化在血泊裡,上半身也已經血肉脫落,現出森森白骨。
而在李恨天身上那一灘血泊,正有無數血線如葉脈一般流向四麵八方,吸引著怨魂前來,前仆後繼,如得詔令。
這些怨氣沒入血泊,將李恨天的上半身漸漸撐得膨脹,連帶那張原本瘦削的臉,也因圓潤而爆出青筋,像極了戰場上的巨人觀。
饒是碧陽君這等修士,也禁不住心生寒意。
他能看出李恨天正在忍受非人的痛苦。
以命布陣,尤其李恨天的修為根本撐不起這樣的大陣,注定是要經曆比千刀萬剮還可怖的折磨。
碧陽君不是優柔寡斷之人,他隻看了一眼,便揚起袍袖。
尋龍不至刀應聲而至,斬向李恨天。
但這披荊斬棘的刀鋒到了對方身前一寸,竟無法再前進分毫!
以碧陽君之修為,這世間能擋住他這一刀的幾乎沒有,連朱鹮遇到也得先退避三舍。
但這刀居然戳不進李恨天的身前!
而那血泊裡蔓延出來的血線已經密密麻麻將碧陽君雙足纏繞,令他無法動彈。
碧陽君終於意識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嚴重還要更加嚴重了。
“絕命彌天陣?!”
他盯著李恨天,一字一頓吐出這幾個字。
這是傾儘自己命魂,宗門氣運,外加數不清的怨魂才能堆砌出來的陣法。
是古籍上不外傳的禁術。
萬樹梅花潭是個小門派,可是素來以禁術眾多,路數奇詭著稱。
當年一個周昕刺殺皇帝不成,就敢發動禁術跟徐憑欄同歸於儘,這才有了後麵兩派的恩怨。
現在李恨天為了布下此陣,連自己和同門的性命都不放過。
“碧陽宗主,彆來無恙。”
李恨天衝碧陽君露齒而笑,鮮血把牙齒染紅。
他的眼眶和耳朵也在流血,整個人快變成血人了。
“我不知道除了絕命彌天陣,還有什麼辦法能以小博大,殺了你們。”
他喘息著,嘴裡因為含著血,說話也有點模糊。
“我一個人的力量太渺小,可你要是以為,我們這些弱小的人生來就好欺負,也許還是要被嚇一跳的。”
碧陽君暗自運功與一點點攀上身體的血線對抗,麵上露出嘲弄的神色。
“為了殺我,就要拉上更無辜的人給你陪葬,你有什麼資格自詡弱小?”
他表情一變,語氣淩厲。
“修士之間弱肉強食,生死無怨,你臨死了還要給自己立牌坊是嗎,我偏不讓你如願!今日長安城之難,全因你而起,你就是想魂飛魄散,也得先把自己該遭的罪先受了再散!”
李恨天已經說不出話,喉嚨哢哢作響,望著他的目光滿是怨毒。
碧陽君正要動手,卻聽見——
“五郎!”
伴隨身後淒厲喊聲,一道黑光撲向碧陽君後腦!
他雙腳被纏住,無法回頭,尋龍不至刀將黑光斬落。
黑貓重重落地,吐出一口血,翻滾了一下,還想撲向碧陽君,卻氣力不濟了。
就在這幾息之間,李恨天忽然露出詭異的笑容。
血霧從血泊蒸騰而起,很快形成小型風卷,將他整具身體淹沒,又陸續吞噬過來“朝聖”的怨魂,逐漸形成一股更大的血霧旋風,往前碾壓過來。
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生靈俱滅!
……
李承影不是第一次覺得自己這具身體太脆弱。
動不動就疲憊,動不動就吐血。
他的心誌足夠堅定,但身體卻像紙糊的,一旦稍有不慎,使用過度,就容易透支受傷。
李承影閉了閉眼,壓抑過的喘息聲還是有些劇烈。
他剛剛用封禪筆畫出紅蓮業火,將附近怨魂焚燒渡化。
就像他跟謝長安說過的,自己生來有宿慧,這種能力,連裝過佛修的朱鹮和真正是佛修的老和尚他們都沒有。
但身體無法承受這樣的耗損,在封禪筆的狐毫泛白之際,他就吐出一大口血,力竭到連手指都動彈不得。
“暫時彆再動筆,你沒有靈力,封禪筆本身的靈力一旦用儘,再畫時,耗的就是你的命數。”
謝長安的聲音也有些低啞。
她跟萬仞山交手時也受了內傷,嘴角一絲血線溢出,又被她抹去,隻有淡淡紅痕殘留,像胭脂不小心多抹了一道,襯得膚色越發白皙。
兩人靠在城牆稍作歇息,頭頂磚石不斷落下,被金縷傘擋住。
李承影:“我不像上次那樣幫倒忙了吧?”
謝長安看去一眼,卻看見對方蒼白平靜的側臉,與記憶中另一個人沉吟思索時幾乎重疊,不由微微一怔。
李承影似乎察覺她的走神,抬頭回以注視,甚至能很快猜出原因。
“我是不是跟那個人很像?”
謝長安抽了抽嘴角。
這家夥看似不在意,實際上一直對當初剛見麵自己就動手掐他的事耿耿於懷。
“一點也不像。你還在記仇?”
李承影雲淡風輕,柔柔歎息道:“我隻是一想到姐姐看我的時候很可能透過我在看他,就難受得心如刀割。”
謝長安:……不記仇還這樣陰陽怪氣?
其實是真的不像。
在她的印象裡,祝玄光雖然好說話,但一直是高高在上,沒有過多世俗的欲望,在赤霜山那一畝三分地上種點東西,算是為數不多的消遣了。
除此之外,永遠是與修煉飛升和勘破天道有關。
以前也許還要加上教授徒弟,但後來她知道了,教徒弟其實也是他飛升計劃裡的一環。
而李承影,雖然長相幾乎完全一樣,性情行事卻截然不同。
他表麵溫文實則記仇,也會跟狐狸玩心眼。
他愛美人,愛人間美好的一切。
他遠比那個人鮮活許多。
她不欲多聊故人:“方才多虧了你,不知李家那邊如何了。”
沒有李承影,她剛才肯定是要被杜羌笛那一箭射中的。
杜羌笛修為與她相差仿佛,一箭下去,最輕也是靈脈有損。
李承影:“那些符籙恐怕很難抗得過這場劫難。”
誰能想到此陣竟奔著滅城而去,近百萬人口在李恨天眼裡,都是他報仇的一部分。
就在兩人借著說話的這點喘息之機,長安城上方的紅線肉眼已經可見更為密集,像有人將這張網逐漸織得越發精致細膩。
而且這張血網似乎正慢慢往下壓,遠處幾隻飛鳥騰空而起,在觸碰到血網之後,竟哀鳴幾聲化作一團血霧,屍骨無存。
目前看來,他們暫時和朱鹮等人失散了,而其他人似乎也沒有想出更好的辦法來解決困局。
謝長安:“我有一個死馬當活馬醫的法子。”
“天工爐?”
李承影不知腦子怎麼長的,病好之後如得神助,靈光得不得了,每每知道她要說什麼,引得謝長安忍不住又看他一眼。
“是不是覺得心有靈犀,怦然一動?”
李承影看見她的眼神,還來勁了,非要再加一句。
謝長安:……
她低頭摁住蠢蠢欲動的手,告訴自己這個人弱不禁風,經不起她一掌的摧殘。
古籍上對天工爐的描述,隻有寥寥幾句,煉器為魂,鍛魂為靈,正好與她現在的處境契合,但那天夜裡看見萬仞山將魂魄收集其中化為己用,短短幾息之間修為竟能大幅提升,她方才發現天工爐所謂的煉魂,跟之前理解的似乎不太一樣。
“既然萬仞山可以將天工爐當成一口乾坤袋,將魂魄吸納其中,現在應該也可以,隻不過不知道這法寶究竟能吸納多少,我想試試。”
說到底,李恨天布的這個陣,是把萬鬼放出來肆虐,以怨魂為根基所築。
那麼隻要能把這些殘魂怨念都收進天工爐,陣法是不是就不攻自破了?
“但是還有個問題。”
她用天工爐的時候不能分心,如果這時候有人出手偷襲,會是極其危險的事情。
“得先找朱鹮,讓他來給我護法。”
“來不及了。”
李承影咳嗽。
“你看西邊。”
滿目的狂風與廢墟中,一團血霧從遠處緩緩前行,如同巨人漫步,貪婪吞噬著它路過的地方,房屋碎木被狂風卷起,又被血霧排斥在外,四散砸下,唯獨活人是它最愛的美味,來不及逃跑的人入了血霧,便再無生機。
按照這個速度,血霧要過來也隻是半個時辰內的事情,更何況還有頭頂血網在緩緩下降,給人以莫大的壓力。
的確是來不及了。
李承影:“其實我還能起些作用的。”
他拿出封禪筆虛空點了幾下。
赤霞流金,爍爍生輝,九九八十一張符籙環形成陣,懸浮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