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曦直接當作沒聽見。
謝長安沉吟片刻:“雖遠不及詩仙詩聖,但勝於我,我連寫詩都不會。”
張繁弱大為感動:“你居然還肯像從前一樣哄我!”
沈曦:“文心簿確實有些意思,你也帶上吧,若以後有比封禪筆更好的法寶與之相配,我就給你留著。”
謝長安點點頭,沒有虛偽客套,將文心簿收入囊中。
張繁弱還有些惴惴:“那上麵被我劃了一道劍痕,效力不會減弱吧?”
謝長安:“會有些,但不礙事,它的作用待我閒暇再細細探究。”
……
狐狸在赤霜山簡直樂不思蜀。
原本妖修與人修勢不兩立,她常年流連照骨境,正是因為在人間很難有立足之地,被迫東奔西走,但凡有點規模的洞天福地,不是已經被宗門劃入名下,便是被散修大能據為己有,狐狸雖然也算大妖,畢竟寡不敵眾,久而久之,不得不四海為家。
她原本因為謝長安的經曆,以及自己過往對大宗門的印象,對赤霜山同樣充滿不喜,如今數日下來,卻居然覺得還不錯。
赤霜山裡沒有眼高於頂的弟子,沒有互相傾軋勾心鬥角的同門關係,彼此也少有利益糾葛,因此弟子們心性都比較簡單。
就連身為前代掌教親傳弟子的張繁弱,也是如此。
他們對狐狸沒有看妖修的偏見和敵視,反是因為她毛絨絨的原形又能口吐人言,周圍時常聚著一批人,聽她吹牛瞎侃也願意捧場,比在長安城李家小院時隻有李尚書和阿謹二人熱鬨多了。
“赤霜山並非一直是這樣的。它也像許多大宗門,曾經盤根錯節,尾大不掉,甚至引發過內亂,是當時的掌教當機立斷,直接剪除心懷叵測之徒,避免他們內外勾結,所以現在赤霜山三峰首座之下,隻有弟子,沒有長老。也因此,麵臨危難時,倉促無措,算是有得必有失吧。”
張繁弱給狐狸說這些話時,謝長安正在旁邊繼續摸索文心簿和神兵遺策的用法。
她甚至嘗試將文心簿投入神兵遺策。
結果自然是放不進去,前者畢竟隻是區區一件中品法寶。
她又陸續寫了一些符籙,試圖將符術與文心簿結合。
一件法寶到了她手上,似乎有千百種方法被探索。
折邇看得入神,忍不住將她的符術默記下來融入劍意之中,似乎又有所得。
和風煦陽,幾人各得其樂,這是出發之前最後一次偷得浮生半日閒。
聽見張繁弱的話,折邇回頭補充道:“張道友說得不錯,幾乎所有宗門,人越多,便難免有意見不合,派係分立的局麵,扶廣山會有當日動亂,也正因門中兩脈裂痕與日俱增,最終難以收拾。”
狐狸最喜歡這種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感覺。
聽到後麵,她其實已經開始左耳進右耳出,心不在焉神遊太虛,大尾巴搭在謝長安腿上,偶爾被對方順手擼兩把順順毛,也就心滿意足。
狐狸眯起眼,半睡不睡,愜意地享受,連腦子轉動也慢了下來。
昏昏沉沉之間,狐狸忽然想到,謝長安來赤霜山的時候,那些內亂早已遠去,她所麵對的,是親厚的師尊,友愛的同門,一切如此完美無瑕,以至於即便出了祝玄光的事情,她也沒有對一團散沙的赤霜山斷然不顧。
自己所眷戀的,不也正是她內心那一點點不輕易示人,隻肯為親近之人放開的柔軟嗎?
狐狸砸吧砸吧嘴,再度枕著青草的味道,沉入甜美夢鄉。
然而悠閒的日子總分外短暫。
到了隔天一大早,天還未亮,眾人便要出發了。
沈曦帶著曹隨和張繁弱親自來送。
他對謝長安說道:“若有事,立刻來信,我已在護山大陣下了特製符籙,可保你的幽蝶傳書暢通無阻。”
謝長安點頭。
沈曦:“李承影那邊有我,放心。”
謝長安:“多謝。”
沈曦:“你我無須言謝。”
張繁弱依依不舍:“長安,你要保重,靈藥帶夠了嗎,要不要多帶點兒?還有法寶,你最後隻挑了兩件,要不咱們再回庫房挑兩件……”
謝長安:“我的乾坤袋已經被你的靈藥塞滿了。”
她完全有理由懷疑張繁弱怕是把藥園和藥庫都薅光了。
張繁弱又擔心:“可我不放心啊,還有黃紙和朱砂,現成的符籙帶了嗎?”
謝長安無奈:“真夠了,應有儘有,我不至於拿自己的命開玩笑,你好好修煉吧,希望下次看見你的時候,你已經劍心境了。”
張繁弱:“……咱能好好敘彆,彆提修煉的事嗎?”
上回徐臻和沈曦先後出事,他在危機感之下苦練了一陣,待沈曦與謝長安劍仙歸來,張繁弱那骨子裡的懶憊一下又冒出來,借著給謝長安他們送行之名,已經摸魚數日了。
謝長安輕笑。
曹隨:“謝師妹,你若遇見劉師弟,就讓他直接回來,他若不肯,勞煩你將他直接打暈傳信給我們,我去接他,他修為不足,去了也是添亂,反倒誤事。”
謝長安也點頭應了。
狐狸開始不耐煩:“你們這絮絮叨叨的要耽誤多久,再說下去天都黑了,休要羅唕,快快出發!”
她這回倒是難得化出人形。
橘色衣裙與謝長安的鵝黃色正好深淺相間,連頭發也故意梳了與之相近的雙垂髻,隻是這溫良可愛的發型,和她顧盼飛揚,嬌媚動人的明眸甚是違和,她也渾不在意。
折邇也道:“終有一彆,諸位留步。”
此時眾人已至照雪峰傳送陣前,隻需發動陣法便可傳送出山,再一路禦劍往北。
張繁弱張口還想說:“長安……”
話未竟,謝長安三人已經踏入陣法,金光一閃,身形消失。
他訥訥無言,思及此去必然驚險,不知吉凶生死,眼圈倏地微紅。
“一個月。”沈曦忽然道。
“什麼?”曹隨不明所以。
沈曦:“一個月後,他們若還無法歸來,我就要親自動身過去。所以這一個月內,你們必須學會獨當一麵。曹隨,你馬上去閉關,若能更上一層樓自然更好,若不能,起碼也得鞏固目前境界,勿要有失。”
曹隨鄭重點頭:“我明白了。”
沈曦:“張繁弱,你也去閉關,一個月後,我也要看見你的進步。”
張繁弱:“啊?還有我?”
他被沈曦冷眼一瞧,硬生生把疑惑轉為肯定。
“我……我也不是做不到。”
沈曦冷冷道:“你若沒有寸進,便來學處理宗門事務,從前徐臻會的,你以後也要會。”
張繁弱聽出他的斬釘截鐵毫無轉圜餘地,不禁打了個寒噤,哪裡還敢討價還價。
沈曦的視線從傳送陣往上移,落在碧空如洗的遠方。
他隻微微失神片刻,便毫不猶豫轉身,往天意峰而去。
天道如局,世事如棋,擺在眼前的謎團依舊有很多。
謝長安去做她需要做的事,他也要將自己的事做完。
唯有如此,他們才能有深入虎穴一探究竟,揭開那重重迷霧之後的真相,將那些布局者,高高在上無視他人生死者,以他人為棋肆意取樂者,都掀翻在地。
不思萬丈深潭計,怎得驪龍頷下珠。
沈曦閉了閉眼。
謝長安,你一定要保重。
“我,想看見你活著。”
沒有當麵說出的話,終於輕聲吐出,隨風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