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回薦給我的蜜餞就頂頂好吃,這回阿奶讓我出來買吃的,你就幫幫我吧~”
陳元娘邊說邊搖徐承兒的手臂,又嬌又乖,把徐承兒磨得沒法子。
“可一時半會我也不知道什麼會合你們的口味。”徐承兒有些苦惱。
陳元娘眼睛一亮,“承兒姐姐,你有沒有什麼念念不忘的美味?若是你都總是記掛著,味道定然錯不了!”
“還真有!”徐承兒受到啟發,立時就想了起來,“汴京城裡也是極受喜愛的……
“洗!手!蟹!”
秋日蟹肥甘美,做出來的洗手蟹也倍加好吃。
因為洗手蟹在汴京算是幾乎人人愛吃的一樣食物,所以大小食店均有售賣,那些正店甚至有各自的不傳之秘,做出來的洗手蟹皆有不同的風味。
但是正店的食物往往偏貴,往來的以王公貴族居多,自然就不是首選。
元娘和承兒最後去的是小甜水巷裡的一家南食店,據說掌廚的是地道的越州人,做出來洗手蟹極為地道,是店裡的招牌菜,價錢還公道。
“我阿翁十分喜愛這家南食店的洗手蟹,我也跟著嘗過幾回,味道當真是極好!”徐承兒說著,還不自覺砸吧砸吧嘴,露出意猶未儘的神情。
聽著徐承兒話,元娘也不禁向往起來,那得是多好吃啊?
她們村子附近有溪流,小孩子頑皮,倒也湊一塊去抓過魚和螃蟹,但那螃蟹太小了,抓回去無非是清水煮一煮,添點腥味。畢竟那螃蟹就比指甲蓋大點,肉不好挖,直接吃又嫌硌牙。
所以元娘有些想象不出來,螃蟹能好吃到哪去。
直到進了店裡頭,看著豐腴肥美的大螃蟹她才知道自己誤會得有多離譜。
鮮活的大螃蟹被當眾切塊浸泡在麻油裡,但凡有人要買,就挑選幾塊。接著店裡的小兒子就會捧著盆盥上前,伺候客人洗手,而這時候,被挑選好的生蟹塊就會被撈起,裡頭放入草果、茴香、花椒末、水薑、醋等十味。
待到客人洗淨手,洗手蟹也就做好了。
汴京臨著河,水運通暢,螃蟹價賤,縱使是大螃蟹也貴不到哪去,但是耐不住那些香料昂貴。
故而有兩種賣法,一是按斤兩稱著賣,二是按隻賣,客人隻管挑選,不論大小都是一樣的價錢。
元娘選了按隻賣的,一隻四十文,她買了三隻大螃蟹。
她本來一味挑選最大隻的,但是徐承兒悄悄湊到她耳邊,“挑母螃蟹,母螃蟹有膏,好吃!”
陳元娘愣了愣,眼睛瞥了瞥旁邊乾雜活的小兒子,見人家沒往自己這邊看,遂側頭耳語,“母螃蟹怎麼挑?”
“肚臍蓋尖尖的是公螃蟹,圓的是母螃蟹,挑圓的!”徐承兒乾脆指著其中一隻道。
元娘受教,仔細挑選起來。
待到洗手蟹做好,因為元娘出門未曾帶盆碗,店家直接連碗帶蓋都端給元娘,隻說吃完了送回來便是。
元娘瞪圓眼睛,驚詫不已,這瓷碗看著似乎不便宜,“您、您就這樣拿給我,不怕丟嗎?”
哪知道店家直接笑了,豪爽道:“這有什麼,我看你身邊的小娘子眼熟,想來也是熟客了,我家的飯食好吃,不至於為了一個碗碟,往後就不來吃了,要避著走。”
陳元娘由衷讚歎,“您真大氣!”
待到出去以後,經由徐承兒解釋,元娘才知曉這在汴京很常見。
不知道是不是商貿盛行的緣故,商人們既看重契書約定,也在這樣的事情上很大方。尤其是那些正店,用的碗碟精美絕倫,價值不菲,且皆是整套燒製,這樣昂貴的東西,隻要腳店買過幾次酒,就敢借給人家,數日後歸還即可。
之後,徐承兒又領著元娘去家附近的何三腳店裡買了點煎魚、粉羹、旋炙豬皮肉,都是物美價廉的下酒菜,最是下飯,就是旋炙豬皮肉要貴點,得二十文一整塊,其他都是十五文一份。
看徐承兒熟門熟路的樣子,就知道平日裡沒少買,都是她阿翁愛吃的。當然,她也愛吃,所以才默默記下。
趁著買吃食的功夫,陳元娘也跟著熟悉了附近的街景,哪家鋪子便宜,哪家鋪子會偷偷缺斤兩,這些可都是徐承兒作為土生土長的汴京人攢下的經驗。如若不然,元娘怕是得吃不少虧才能摸清楚。
回到家裡時,王婆婆已經蒸好了飯,是用竹桶放進新買的大鐵鍋裡蒸的,蒸出來的米粒顆顆分明,吃起來口齒間流淌著竹香,也沒有常見燜飯的黏膩。
除此之外,王婆婆還用芝麻油炒了一碗菘菜和一碗鮮筍。
筍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鄰居婆婆送的,老兩口去京郊的山上挖的,聽說她們家三個兒子都戰死了,兒媳改嫁,守著個孫子閉門過日子。那個孫子,當初元娘頭一回來這買渴水的時候,似乎也在,就是沒什麼印象了。
總之,加上元娘買回來的這些菜,今日的飯食是難得的豐盛。
平日裡不是去市井隨意買點餶飿兒、胡餅之類的對付著吃,就是用陶鍋放在泥爐上悶點菜和飯攪一塊吃。
王婆婆手藝好,味道倒也不差,就是菜容易燉軟,老人家吃著合宜,小孩子吃著就嫌爛沒嚼勁了。
故而今日大家都吃得很儘心,哪怕是最穩重的陳括蒼,吃飯的姿勢動作不變,但速度卻快了三分,元娘自不必提,她吃飯一向很快。
那麼多菜,大家夥風卷雲湧的都吃完了。
這裡頭最受喜愛的當屬洗手蟹,雖然是生的,可醃料放得好,食材又新鮮,一點腥生味都沒有。
洗手蟹吃起來入口綿膩,冰中帶酸,混著蟹黃鮮美細膩的口感,很是開胃,勾得人食指大開,回味的時候則帶著茴香等香料濃鬱的香味。
其次就是旋炙豬皮肉,就連王婆婆這樣牙口不好的老人家都忍不住吃了許多。
旋炙二字就能看出是用木炭炙烤的,表皮被烤出鼓起的脆皮,色澤金黃,咬下去並不韌硬,反而能一口咬開,除了酥脆的肉香,就是一點薄薄的油汁,吃得人嘴巴油光滑亮,但半點不膩。
吃過飯後,還不算完。
岑娘子將碗筷收攏了,放進大瓦盆裡,到院子竹筧那的流水洗碗。
而王婆婆則攔下了要回家的徐承兒,“你等婆婆一會兒。”
說罷,她步履生風地去了廚房,再出來時手上拿著幾個顏色發暗的大葉子包裹著的方形東西,還用細麻繩把葉子給綁實了。
她把東西全放在高桌上,濕漉發紅的粗糲大手往腰上的圍布上擦了擦,轉頭去尋起了籃子,“這東西發燙,你一個小人兒細皮嫩肉的,和我家元娘一樣,定然拿不得,等婆婆拿個籃子。”
說話間的功夫呢,王婆婆就找到了。
她往裡放了五六個,“犀郎這小子在相國寺的集市上,非鬨著要買荷葉和糯米、雞肉這些,說古人嘗嘗誇讚荷葉,覺得荷葉清香,做出來定然好吃。
“真是……”
王婆婆搖頭失笑,嘴上嫌棄,“字都識不得幾個,就開始學古人附庸風雅。”
但轉過頭,對上徐承兒,她又開始替陳括蒼辯駁起來,“好在做出來的東西倒是分外好吃,既有荷葉清香,又有糯米香軟,滋味很好。我做的不多,你帶回去給家裡人嘗嘗,粗鄙陋食,好賴能吃個新鮮。”
王婆婆嘴上自謙,徐承兒卻不能跟著貶低。
徐承兒低頭嗅了嗅籃子裡的荷葉包,眼睛一亮,不加掩飾的誇讚道:“哇,好香的味道,我阿翁最喜歡這些有出處的吃食,多謝婆婆!”
元娘在旁邊看了半天,忽然哼了一聲。
但王婆婆未曾搭理她。
於是,她又湊近了一些些,哼了一聲。
王婆婆眼珠子動了動,但頭紋絲未動,好似不曾聽見。
元娘皺起秀氣的眉頭,挪動腳步擠到兩人中間,她先咳嗽一聲,然後仰頭哼了哼。
哪知道王婆婆並未上當,而是左右環顧,疑惑道:“哪來的小豕,哼哼唧唧的,咱們這又不臨著南熏門,哪來的豕啊?”
王婆婆雖故作疑惑,但嘴角促狹的笑容卻掩不住,元娘一瞧就知道怎麼回事。
陳元娘惱羞成怒,一跺腳,“阿奶!”
王婆婆和徐承兒都哈哈大笑,旁邊安靜得擺設似的陳括蒼很給阿姐麵子的隻悄悄翹了唇角。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是撿來的,阿奶你隻疼承兒,有好吃的都不給我,哼!”元娘似模似樣的嗚咽起來。
王婆婆點了點她的腦門,“又作怪。”
“來來來,我給你。”王婆婆拿起一個紮好的方形荷葉包,丟到她懷裡,“你吃得下嗎?彆一會兒吃了兩口和我哭吃撐了,要消食的山楂丸子。”
元娘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沉默了,她……
方才的洗手蟹那麼好吃,她沒忍住吃多了,現在已然很撐,彆說兩口了,就是半口都塞不進去。
但是輸人不輸陣!
元娘挺直脖頸,驕傲道:“不,我現在就要消食的山楂丸子!”
頓時,屋子裡又是一陣哄笑,連岑娘子都忍俊不禁起來。
最後,元娘喜提一屋的嘲笑,以及一顆圓滾滾的山楂丸子,她也不臉紅,大大方方的吃了起來,當然,也有山楂丸子酸酸甜甜十分好吃的緣故。
隻要是好吃的,很少有她不喜愛的。
吃完以後,徐承兒歸家去了,但元娘仍舊沒閒著,王婆婆不知道從哪變出一竹籃的小魚乾,還扔了根柳枝到元娘身上。
“喏,吉日我替你擇了,契書我幫你寫了,那小狸貓可是你自己要聘的,聘禮你就自己串吧。”
說完,王婆婆還點了盞油燈到元娘椅子旁的桌上。
油燈到底是比不得蠟燭光亮,昏昏暗暗的,但卻比不點燈摸黑瞎串要好多了。
元娘可歡喜著呢,坐都坐不住,晃著腳丫子開始串小魚乾,一想到喂了好幾日的小黃狸明天能正式進家門,她就止不住的興奮,嘴裡還念念有詞,“一隻小魚乾,一隻小狸貓,兩隻小魚乾,狸貓要乖乖,三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