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麗所在的華元醫院是國內最有名的私人醫院,總部在港城,另在北城與南城設有分院。
明君珹與華元的創始人相交甚好,早些年大手一揮捐贈了5個億,華元也專門為明家開設了特需醫療中心,明麗就在這裡接受治療。
醫院是舒遙最不願意來的地方,在她以往的就診經曆裡,遇到過太多不顧她抵觸強行要她配合的醫生,那些不耐煩的語氣和強硬的動作總讓她恐懼。
但這裡不一樣,這裡沒有難聞的消毒水味道,沒有令人心煩的噪音,沒有冷臉忙碌的醫生護士,若再沒有那些醫療器械,這裡更像個豪華酒店。
這是一個她從未踏足過的世界,每一個出入口都有異世界的守護者看守,絕對禁止不符身份的人進入,她隻有跟隨明庭,才能穿越一道又一道的關卡,來到這個本不容納她的地方。
病房套間寬敞明亮,從門口到內間共有四名保鏢和兩位醫護人員看護,舒遙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緊張地攥緊了明庭的手。
明庭偏了偏頭,示意病房內的保鏢和醫護人員退出去,舒遙跟著明庭走進套房內間,第一次近距離見到了明麗。
明麗第一眼看上去並不是柔和的長相,她的五官遺傳了明君珹,生得立體又精致,車禍讓她清減了不少,顯得棱角分明,頗有英氣。
舒遙並沒有感覺她和明麗相像,也許是沒能看到明麗的眼睛,亦或是,她的內心更希望能與明庭建立聯係,所以她打心底裡認為,她的眼睛和明庭更像一點。
“記住我說的話了麼?”
明庭靠在窗邊,身後是純淨的綠野,澄澈的天光,他身上的白襯衫被晨光照得透明,腰線緊窄流暢,在日光中若隱若現。
舒遙隔著明麗的病床看向他,乖順點了點頭。
站在明麗床邊,舒遙內心仍有幾分惶恐,可再一想起明庭昨夜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她覺得自己是該要聽哥哥的話,要努力往前走。
更何況,病床上躺著的人是哥哥的媽媽,她不應該對哥哥的媽媽生出任何抵觸的情緒。
她鼓起勇氣去牽明麗的手,肌膚相觸,似乎比想象中涼。
她無法想象那天的車禍究竟是怎樣慘烈的境況,以至於死神會毫不留情帶走爸爸,也讓明阿姨虛弱地躺在這裡,長睡不醒。
哥哥讓她演戲,可她覺得她根本不用演。
自從爸爸入職明璽以來,她享受過太多由明阿姨帶來的好處。
於她而言,明阿姨是一個既遠又近的長輩,她光是從爸爸日常的言談中,就能想象到明阿姨該是個心地善良又積極奮進的人。
一想到爸爸生前的大部分時間都是與明阿姨在一起,她這心裡竟然憑空生出了幾分親近。
她小心摩挲著掌心裡這隻手,視線循著淺色的病號服往上,停留在那張蒼白的臉上。
明麗平緩的脈搏透過皮肉傳遞到舒遙指腹,這是生命的跡象,她曾無數次期望這樣的跡象還能出現在爸爸手上。
可惜,再也不會有這種可能。
控製不住流淚的霎那,她匆匆抬眼看明庭。
意外地,明庭沒有麵無表情喝止她不許哭。
淚水不小心滴落在明麗手背,她著急伸手抹去。
從她感受到脈搏的瞬間起,情緒便覆水難收。
可在這樣的時候,她並沒有懷念爸爸,而是在想明庭,她的哥哥。
她的視線被淚水遮擋,明庭的臉不甚清晰。
直到今天,直到此時此刻,當她親眼看見明麗躺在這裡,這才後知後覺,明庭這段時間過得有多麼不易。
他似乎很會隱藏情緒,從車禍發生到現在,從未在她麵前表露出任何一絲悲傷,就連挨打挨罵也不吭聲,甚至在受傷後,還有心思拿她尋開心。
說他沒心沒肺麼?
可真的沒心沒肺又如何會在離開墓園以後還去她家找她?又如何會在她想要尋死的時候用平安符將她哄離天台?又如何會給她一個家,還鼓勵她向前走?
這些日子她總是哭得太多,總是期望有人陪伴,有人哄,人人都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那不會哭的呢?
這一對比她才知,她能為哥哥做的實在太少,所以叫一聲“媽媽”,哪有那麼難?
“媽媽。”
她緊緊握住明麗清瘦的左手,用指腹感受著那平緩的脈搏,她再也無法喚回自己的爸爸,但她還有可能喚回“媽媽”。
她的哥哥從不願開口表達思念,那她可以成為哥哥的喉舌,可以代替他表達,她相信,“媽媽”一定會原諒她的唐突。
“媽媽,遙遙來看你了。”
對舒遙來說,握著一個算得上是陌生人的手喊媽媽這件事,過於匪夷所思。
可仔細一想,就算她現在握著的是她親生媽媽的手,也未必不會覺得陌生,甚至有可能,她這聲“媽媽”根本喊不出口。
她控製不住地想,是不是真的將哥哥的媽媽當成自己媽媽,她往後的日子就會過得更順遂一點?和哥哥的關係也能更親近一點?
她因這想法有瞬間的羞愧,她不敢抬眼看明庭,隻能在心裡默默向明麗道歉。
請原諒她的自私與貪心。
她用臉輕輕貼著明麗手背,細膩柔軟的觸感,和哥哥的手不一樣,她第一次感受到來自母性的能量,很奇妙,像水一般,溫柔將她圍繞。
她大著膽子說:“媽媽你放心,我和哥哥都會好好的,我會認真讀書,乖乖聽話,哥哥也會努力照看好公司,我們會一直在家等你,你要安安心心接受治療,早一點好起來。”
明庭沒有想到舒遙會將“明麗私生女”這個角色代入得這麼快,更沒有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
不過恍然聽來,還真有幾分母女情深的意思。
做戲做全套,挺好,沒白養。
舒遙坐在明麗床邊,握著明麗的手輕聲說起最近發生的事,溫柔緩慢的語調,說著瑣碎又平常的內容,明庭靠在窗邊聽著,周身落滿晨光。
他的身影被光拉長,悄然籠罩那對“母女”。
仲夏豔陽漸盛,讓場景過曝,讓色彩失真,讓人物蒙上了一層模糊濾鏡,就這麼不近不遠瞧著時,像看電影。
一場色彩明亮,節奏緩慢,溫情又治愈的電影。
而在每一場院線電影的中間,總是會出現不合時宜的反派製造衝突,就在舒遙說到“等媽媽醒來我唱給你聽”這句話時,房門被人猛地推開,衣冠楚楚的商庭洲出現在門口,麵上不斷變換著驚異之色,比電影還精彩。
“媽媽?!”
他大步上前,直衝舒遙而去。
明庭的反應已經足夠迅速,但商庭洲還是先他一步抓住了舒遙手腕。
“你叫她什麼?!”
商庭洲渾身發冷,舒遙感受到他掌心的冷汗,那種類似蠕蟲在腕間纏繞的觸感讓她惡心。
她強忍住內心的不適向明庭求助:“哥哥”
“放開她。”
明庭同樣攥住了她手腕,她能感受到明庭正在與商庭洲對抗,奈何商庭洲用了死勁兒抓她,根本動彈不得。
聽見那聲“媽媽”的瞬間,商庭洲再也忍不住。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的眼中驟然浮上血絲,一雙棕黑眼眸死死盯住舒遙,他的手愈發用力,舒遙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脈搏,在強壓中艱難搏動。
“這天底下哪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哪有這麼相像的兩個人?!”
“十二年!十二年!”
商庭洲高聲咆哮著,怒目圓瞪,“你媽騙了我整整十二年!如果不是車禍,你們準備瞞我到什麼時候?!”
“騙你整整十二年?”
明庭覺得好笑。
他還是以往那副雲淡風輕的樣子,用最平和的嗓音,說最殘酷的話:“你該慶幸她願意騙你,畢竟,你又多吃了十二年軟飯,還用她的錢養了女人和兒子,日子過得快活又逍遙,你該感謝她,不是麼?”
商庭洲一怔,手上力量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