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小年,凡人城鎮燈火未央,街頭巷尾溢滿歡聲笑語。
平安街一處名喚“梧桐居”的茶寮裡,南新酒皺眉看向腰間玉牌,玉牌中央現出了一條裂痕——
他在出雲居布下的陣法被人破了。
將將坐下的南新酒霍然起身。
對麵的蕭池南見他麵色有異,道:“南師兄,出了何事?”
頓了頓,他又道:“師兄儘可相信池南。”
正這時,兩封劍書同時破空而來,飛至南新酒手中。南新酒將劍書貼向眉心,片刻後,他看向蕭池南,神色晦澀難明,隱有警惕之意。
“家中出事,今日恐不能與蕭師弟詳聊,隻能來日再約。”
說完也不待蕭池南回話,掐斷手中傳送符,身影頃刻消失在茶寮。
蕭池南眸色微動,望著南新酒消失的方向,取出一個傳音符,道:“去查查南家出了何事?”
半刻鐘後,那傳音符響起一道沙啞的聲音:“南懷生與客居在南家的萬仞峰弟子黎辭嬰,一刻鐘前被人擄走。”
蕭池南皺眉:“可知是何人所為?”
“不知,但聽說那人去了桃木林。”
桃木林?
蕭池南微怔,半晌方回過神來,道:“繼續盯著南家祖地。”
傳音符一中斷,他身後的影子立起一個模糊的人形,道:“少族長,我們可要跟去?”
蕭池南沉吟道:“我前腳剛把師兄叫來,後腳師兄的女兒便被人擄走。這時機……跟四年前一樣微妙。若不去把人救回來,師兄怕是再不會信我。”
右手一翻,一柄雪白長刀出現在他手中,他道:“朱運,你隨我一同去桃木林。”
桃木林與乾坤鏡的交界處,南家每日都有修士駐守。今日自然也有數名南家修士在,可惜那幾人隻有築基境修為,三兩下功夫便被鬥篷人殺了,連示警用的玉牌都來不及捏碎。
這一路顛簸,懷生暈過去三次。
鬥篷人似乎怕她會死,隻要她一暈,便會停下來喂她幾口丹藥水。
與她相比,辭嬰的狀況要好許多。鬥篷人隻封了他的靈力,叫他說不出話也使不了萬仞劍,隻能乾瞪著眼看懷生暈過去。
鬥篷人用掉好幾張瞬移符,不過一刻鐘的光景,三人便出了結界,進入桃木林。
桃木林裡的異獸多如牛毛,黑霧稠粘得連白雪都覆不住。饒是身上的鬥篷能隱匿氣息,讓他與桃木林的氣息融為一體,鬥篷人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辭嬰環顧四野,不知為何,這裡的氣息總叫他覺得熟悉。
當初他便是在西洲的桃木林被雲杪真君撿到的,是因這緣故方會覺著這裡的氣息熟悉?
思忖間,鬥篷人已經穿過一片濃密的樹林,來到一條乾涸的河床邊。河床對麵是一大片風乾的矮屋,屋子四周插一圈籬笆,附近有乾涸皸裂的池塘與農田。
矮屋前頭立著塊石碑,上刻“落霞寨”三字。
這落霞寨乃是一處被桃木林侵蝕的村落。原先的灰瓦白牆早就被黑霧暈成烏墨之色,屋裡頭毫無人氣,偶有幾隻長著血紅眼珠的異獸出沒。
鬥篷人輕身一提,身影如鬼魅,掠過河床,閃進一間寂靜的屋子裡,將兩個小豆丁丟入花廳。
懷生便是在這時醒了。今夜一番折騰,本以為她狀況不妙,不想精神頭竟能撐住,料想是鬥篷人喂的丹藥水起的作用。
他似是很清楚何種丹藥水能吊住懷生的命。
懷生默默打量一下四周,接著便看了看地麵,然後才看向鬥篷人。
鬥篷人手裡亮起一點轉瞬即逝的靈光,懷生認出那靈光的氣息,是傳音符。
他在與人傳音。
察覺到她醒來,鬥篷人扭頭看了過來。他戴著一張薄如蟬翼的武將軍麵具,整張臉藏於兜帽,站在這間陰森森的屋子裡,瞧著跟隻鬼沒什麼區彆。
辭嬰掙紮著擋在懷生身前,麵具人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信步朝他們走來。懷生立即從辭嬰身後探出一個頭,認真道:“小年,不得,殺生。”
小年不得殺生。
這是中土這萬年來新形成的風俗,為的是在祭祖這一日多攢些陰德,好叫祖宗保佑子孫後代能順利挺過蒼琅界的劫數。
這是在用小年的風俗勸他莫要殺生,順道炸一炸他的來曆?
麵具人眼中掠過一絲很淡的笑意。
都說南新酒的女兒身中陰毒,一歲方開眼,兩歲方吐字,素日昏睡不醒,宛若癡兒。瞧瞧她現下的模樣,機靈得很,哪像個癡兒?
他一貫喜歡機靈的孩子。可惜那位難得醒來一次,竟又點名要抓她。再加之南新酒非要追查四年前的事,隻好將南懷生擄走,好一石二鳥,把南新酒一並解決了。
麵具人行至他們兩步開外便停下腳步,手掌往地麵一按,黑漆漆的石地頓時浮現一個銀白的法陣紋印。
那紋印呈圓形,直徑約有三米長,甫一現出便有一股禁錮之力同時攝住懷生與辭嬰。
“不想死便乖乖待在這裡。”
兩個小娃都沒說話,隻靜靜看著麵具人,看起來頗為配合。
麵具人很滿意,手中傳音符再度亮起,他將傳音符貼向眉心,隨即眉頭一皺,快步出了屋子。
麵具人一走,懷生便看向辭嬰,道:“你,跟來,作甚。危險,笨。”
辭嬰涼涼看她一眼:“閉嘴,把力氣攢起來。”
說完他盯著法陣外一點,在靈台裡默念:“出來。”
屋內無燈,唯獨一點雪光從門縫斜入,添了點光亮。就在這稀薄的光暈裡,一隻毛絨絨的爪子撕開空氣,緩緩走出一隻毛發蓬鬆的白狐狸,站在法陣外與辭嬰對望。
辭嬰繼續在靈台裡道:“你不說你是個什麼超級厲害的狐狸精嗎?展現你實力的時候到了,快把我們送回南家!”
白狐狸胖乎乎的臉露出一個不滿的神情,氣憤道:“都說了我是九尾天狐,是神仙!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記住?你這破腦袋什麼時候才能把記憶找回來?”
說是九尾天狐,可它卻隻有一條尾巴。
辭嬰道:“行吧,九條尾,你這麼厲害,能不能把我們送回南家?”
白狐狸道:“不能,我隻剩下一個魂魄,且一身魂力全寄在你靈台裡,你靈台破碎,我自然也動用不了魂力。”
辭嬰冷笑一聲:“那你除了在我靈台裡睡覺,還能做什麼?”
“……”
白狐狸心虛地舉舉爪子:“我能把禁錮你法力的咒法解開。”說罷爪子往前一抓,從辭嬰身上抓出一條漆黑咒文捏碎。
咒文一碎,辭嬰便覺被封印的靈力回來了。
他胸口藏著一塊能定位的行息符,這玉符在他追麵具人時便已激發,應禦真人便是不能趕來,也能將他們的位置告訴南新酒。
怕就怕這屋子能斷絕行息符的氣息,叫南新酒尋不過來。
那麵具人手裡一直拿著傳音符,顯然是在等同夥過來,得趕在那些同夥抵達前離開這裡。
辭嬰又望向白狐狸,“地上的法陣你有辦法嗎?”
白狐狸傲嬌地搖了下毛茸茸的尾巴,“區區一個下界咒陣怎可能難得了我?就算我神力沒了,也能撕開一道口子讓你們出來。放心,我撕開的這道口子外麵那人覺察不到。”
辭嬰眯了下眼:“那外麵那人你殺得了嗎?”
“吾乃九尾靈狐一族,要是你靈台沒破,就算隻剩下一個魂魄——”
“行了,撕口子。”
“……”
辭嬰懶得聽它吹牛,想了想便將胸口的行息符摘下,掛上懷生脖頸藏於衣物內,對她比了個口型,道:“一會抓緊我,彆出聲。萬一有危險,你就自己跑,找個地方躲起來。”
這裡陰氣濃鬱,她的氣息跟個死物一樣,桃木林裡的東西多半不會攻擊她。
白狐狸已經找著紋印的薄弱處,爪子一抓便撕開那處咒紋。
辭嬰背起懷生鑽出去,從破開的牆洞逃出屋子。跟在他身後的白狐狸周身靈光一黯,化作一道白光飛回辭嬰祖竅。
夜色蒼茫,一道細瘦的身影在幢幢樹影裡拔足狂奔。
懷生死死扒住辭嬰的脖子,忽覺頭皮生寒,連忙道:“左前。”
辭嬰肩膀一斜,急忙把懷生從背上甩入懷裡,同時就地一滾,躲過左前方揮來的一根妖藤。
那妖藤足有二人合抱之粗,一鞭下來,還不知要受多重的傷。
這一路過來,他們一個負責跑,一個負責示警,已經躲過了數十次妖藤的襲擊。
辭嬰不敢使用靈力,連禦劍都不敢,一旦動用靈力,且不說馬上就能追蹤而來的麵具人,單單是這附近的異獸妖植便夠他們喝一壺了。
桃木林裡的異獸妖植最喜歡的食物便是修士這一身靈力飽滿的血肉。
辭嬰跑了數十裡,身體已有乏意,動作也越來越遲緩,方才那妖藤雖沒擊中他,但掀起的勁風還是叫他喉頭湧出一股腥甜的血氣。
“又來了。你身後,是隻雞。”
懷裡的小鬼話說得越來越利索,辭嬰莫名感到安慰,將懷生往前輕輕一推,起身的瞬間便已拔出萬仞劍,身法如風,往身後的異獸猛力刺去。
那異獸原是隻家雞,被穢氣侵蝕多年,早就成了凶猛的獸禽,足有八尺高,渾身像是在墨水裡滾過一遭,遍體烏黑,唯獨一雙鬥雞眼泛著血色。
辭嬰刺去的這一劍雖沒靈力,但疾如風快如雷,竟一劍得手,在雞獸的翅膀刺出一個窟窿。
墨色血液滴滴答答落下,雞獸痛叫一聲,猛然張開翅膀,朝辭嬰狠狠一煽。
妖風洶湧襲來,辭嬰被煽得倒飛出去,將萬仞劍狠狠刺入地麵方止住身形,躲在他身後的懷生同樣沒能躲過這陣妖風,身子往後一飛便撞上一棵巨樹,差點兒沒疼暈過去。
那巨樹本是在沉眠,被懷生硬生生撞醒,當即一根烏漆嘛黑的樹枝抽了過來。懷生急忙握住藏在衣裳下的長命鎖,誰知這妖樹抽的不是懷生,而是與雞獸纏鬥在一塊的辭嬰。
雞獸雙翅挾著辭嬰,雞喙啄米似地啄向辭嬰祖竅。辭嬰一麵揮劍削它翅膀,一麵左支右絀躲那細長尖嘴,看起來頗為狼狽。
眼見著樹枝馬上便要抽來,那雞獸突然刹住雙翅,像是失魂之人突然回魂一般,一雙鬥雞眼傻愣愣看著辭嬰,眼中閃過一絲迷茫與懼怕。
那雙紅通通的鬥雞眼一愣過後,很快又掃了眼懷生以及她身後的巨樹。下一瞬,便見那雞獸狠狠閉上眼,猛地越過辭嬰,一頭撞向老樹妖抽來的樹條。
隻聽“轟”的一聲。雞獸被那樹妖狠狠抽飛,沒一會兒便在半空炸成一蓬烏血。
這一變故把辭嬰和懷生都看懵了。
懷生莫名覺得,雞獸在撞向樹妖前看辭嬰和她的那一眼,似乎帶著……歉意。
樹妖一擊即中,卻沒結束,枝條如巨蟒,在空中擺了個尾,又朝辭嬰抽來。
這老樹妖的實力比那雞獸厲害許多。雞獸雖異化成獸,到底沒養出妖力,除了身形大力氣大,殺傷力並不強。
老樹妖卻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