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生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到了落霞寨,是尚未被陰煞之氣侵蝕的落霞寨。
寨中幽鳥啾啾、潺湲淙淙,祠堂外的老樹掛滿了白幡,叫這本該安寧喜樂的村寨蒙上一層悲愴之意。
老樹下站著個紮丫髻的小女娃,小女娃手裡攥著一張紅綢,正在吃力地往上攀爬。
樹身粗糙的皮在她手掌刮出一道道細小的口子,她卻渾不覺痛,固執地虔誠地將紅綢掛上最高的樹枝,同老樹許願。
她說阿爹入了林子,已許久不曾歸。平安樹,你幫我把阿爹找回來好不好?
小孩兒許完願,翌日便被阿娘帶離落霞寨逃命去,沒等到她的阿爹歸來。
那是平安樹在落霞寨收到的最後一個願。
於是平安樹留在寨裡,在數日後洶湧漫來的黑霧裡,替她等阿爹歸來。
黑霧侵蝕著它的根,萬古難明的幽暗模糊了歲月,就在平安樹以為它再等不下去時,東邊,曾經金烏升起的地方,忽有一樹拔地參天,護住了它最後一點生機。
懷生隱約知曉這是老樹妖的一縷執念。
可她醒不來。夢中巨樹拔地而起時,她甚至聽見了一聲呼喚。
半夢半醒間,她搖搖晃晃地坐起身爬向洞口,想要朝東去,朝著那棵巨樹去。
寬大的衣袖被洞口冰冷的雪水洇濕,就在她半個身子即將探出樹洞時,一根柔軟的枝條輕輕抵住她肩膀,將她推回了樹洞。
落回樹洞的那一瞬間,那呼喚她的聲音遽然遠去。
懷生猛一激靈,從夢中醒來。下一瞬,辭嬰拋出數百張符籙的畫麵狠狠撞入腦中,她連忙朝落霞寨的方向望去。
那裡空空落落,除了落雪,什麼都沒有。
怔愣間,垂在樹洞外的樹枝莫名扭動起來,獵獵風聲裡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懷生!”
是她爹!
懷生慌忙扒住洞口向下望,果真看到了南新酒。老樹妖儼然是把他當做入侵的敵人,數十條樹枝交錯著抽向南新酒。
南新酒一麵禦劍閃躲,一麵結印,七把陣劍環繞在他四周,護著他朝懷生飛來。
“彆打!彆打!”懷生飛快地從樹洞跳出去,“這是我爹!他來,接我了!”
這話一落,揮舞得獵獵作響的枝條頓時停下,片刻後又齊齊換了方向,朝懷生伸去,柔軟的樹枝結成一張黑網輕輕兜住她。
懷生從樹網的縫隙裡探出半張臉,對禦劍趕來的南新酒道:“爹,這樹好,你彆打。”
她說得太急,口齒不怎麼清晰,但南新酒聽清楚了,心內驚疑萬分,遲疑片刻,終究是收了劍陣,卻不敢掉以輕心。
懷生鬆了口氣,手摸著老樹的樹枝,道:“老前輩,多謝你,救我。我爹來,接我了。請讓我走!”
老樹妖又是一默,潑墨般的枝葉被風吹得簌簌響。良久,裹成圓球的枝條鬆開了一個小眼,朝南新酒遞過去。
南新酒忙禦劍抱起懷生,想了想,衝老樹妖拱身道:“多謝前輩救下小女。”
老樹妖靜默無言,抬起一根嫩枝拂去懷生肩上的腐葉,默默收回了所有枝條。層層疊疊的枝葉深處,有一張長長的失去顏色的紅綢紙,在夜風裡輕輕旋轉。
懷生心中惦記著辭嬰,一脫險便指向落花寨,對南新酒道:“辭嬰在,落霞寨。爹,快去救他!”
南新酒當即禦劍飛起,“莫急,我現在便去救他。他命牌沒裂,應是無生命危險。”
懷生還是不放心,眼睛緊緊盯著落霞寨。飛劍剛出老樹妖的領域不到一刻鐘,突然眼前一花,兩道漆黑身影踏雪而來,同時對她與南新酒出手。
懷生認出其中一人便是擄走她的麵具人,另一人臉上布滿了墨黑咒紋,一眼望去,猶如惡鬼。
麵具人手中托著張畫軸,軸麵一展,一股吸力駭然襲來。
懷生隻覺身上輕飄飄的,就要飛向那畫軸。南新酒見狀,顧不得另一名鬥篷人襲來的暗箭,七把陣劍疾速列陣。
劍陣一現,那股無從抵抗的吸力頃刻消失。
麵具人不慌不忙朝劍陣打出一個咒印,他旁邊的鬥篷人飛身上前,雙手一揚,一抬刻著古樸符文的棺木兜頭朝南新酒扣去。
七把陣劍方位一轉,由守陣變殺陣,數十道凜然劍意朝麵具人與那台棺木斬去。
鬥篷人桀桀笑道:“若閣下還是四年前的南新酒,你這天星劍陣還能擋我們一時,可你早就不是四年前的你了!”
一麵黑色旗子飛出,旗麵迎風見長,化作一麵黑布吞掉所有劍意。鬥篷人五指屈成鷹爪,隔空抓住棺木,往前一推,一陣陰風從棺身湧出,化作細小的風刃重重打入劍陣內。
陣劍靈光登時黯淡下來,南新酒唇角流出一線黑血。
他神色不變,把懷生綁在身後,雙掌一並,七把陣劍化一,合成一把霜色長劍。劍身閃耀著薄薄的星光,一劍斬出,磅礴劍意如高山壓頂,震得麵具人與鬥篷人連退數步。
鬥篷人麵露異色:“竟還能駛出丹境大圓滿的天星劍意來!不愧是天星劍的傳人!”
“那又如何?”麵具人淡淡一笑,“他境界掉落至丹境大成,又中了你的陰風箭,這樣的劍意他至多隻能使出一次。”
麵具人說得不錯,南新酒使出那一劍後,丹田裡的靈力少了一大半,隻能拚命催動腳下飛劍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