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謠言還是傳開了。
隻是,究竟是昨日侍奉天子的常侍在擾亂宮廷,還是其他的奴婢小人與外臣聯起手來攪弄人心,琬允二人實在是不得而知。
須知道,昨日先是日蝕地震一時俱發,再是一隻怪鳥在先帝廟中盤桓不止,嘔啞不息,而先帝造像竟又因震被梁柱砸碎傾毀。
更雪上加霜的是,天子先是昏迷不醒,醒轉後又舉止怪異,就如剛才那小黃門所說,嘴裡說著一些根本無人聽得懂的…話,或者說音節,沒多久又再次昏睡過去。
這些事情,同時發生於眾目睽睽之下,近百官吏隨行天子左右。
其中更有許多本就孩視天子,不敬社稷的“蜀中人望”,諸如來敏、杜瓊、李邈、周群之屬。
這些人見狀,直接於先帝廟中佯作惶恐,開始妖言惑眾。
說什麼“望帝失蜀”;
說什麼“鳩占鵲巢”;
說什麼“先主諱備,後主諱禪,此殆漢業已備,當禪之於魏”;
說什麼“古者名官職不言曹,自漢已來,名官儘言曹。吏言屬曹,卒言侍曹,此殆天意屬漢於曹”;
說什麼“天命難違,葛氏北伐逆天而行,斷無勝理,必敗無疑”。
總之,輿情洶湧,人心叵測。
而偏偏這些“蜀中人望”皆名重兩川,動他們不得,不然則恐“天下失望”,人心附魏。
再加上這些“蜀中人望”多位列公卿,虛職貴重,班在蔣琬、董允二人之上。
二人確實沒有處置這些人的資格與權力,隻能對這些人嗬斥一二,嚴令再三。
即使最後又用丞相來壓他們一壓,卻也效果甚微,奈何這些人不得。
如此,這些人在私底下究竟如何造謠傳謠,都已不是董允、蔣琬二人能夠控製得了的了。
二人很快抵達外朝宣室殿,虎賁宿衛讓開房門。
雖然天子未必能聽見,但二人仍在門外唱了一句“臣琬、允請見”,又等了數息後,方才推門。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
蔣琬在前正欲邁腿,下一瞬卻是腳步陡然一滯,神色陡然一怔,緊接著恍惚之色化為訝然。
董允在後,看不見裡內情狀,心中疑惑方起,一道聽起來不急不緩聲音便已傳至他耳邊。
“二位卿,除日蝕地震,昨日先帝廟中究竟還發生了什麼?
“何以朕身邊侍者都換了人?
“到底什麼事,竟是連朕都不能知道的?”
天子連發三問,似乎平靜的聲音在這一刻卻有如平地驚雷,震得董允恍惚失神,驟然大惑。
他從太子舍人到天子侍中,伴君已有八載,常在左右。
論對天子的了解,他要說第二,恐怕丞相都不敢說第一,哪曾聽過天子用這種的語氣說話?
此刻第一反應,竟是天子難道真被奪了魂魄?
壓住這荒誕不經的想法,董允錯開身位,目光越過蔣琬探入室左,緊跟著臉上神色同樣化作訝然,一如蔣琬。
隻見天子頭戴十二旒冠冕,身被十二章袞服,革帶玉鉤在腰,赤舄絇屨在足,正襟危跽於案前,穆穆有天子儀容。
這是昨日天子祭祀宗廟時所著法服,肩挑日月,背負星辰,非隆重之至則不衣。
天子這是?
董允本就因天子說話的語氣感到驚疑,此時更加茫無頭緒。
而且不知是因為方才語氣,抑或是此時神情,今日之天子雖也身被袞冕法服,給董允的感覺卻似乎與昨日不一樣了。
突然,董允心裡咯噔一下。
方才那小黃門不是說,天子昏睡了過去?
可若真睡過去,又如何能有時間披這一套如此繁複的袞冕華服在身?
董允愕然無比。
顯而易見,那小黃門在撒謊。
他哪來的膽子?
是天子授意?
可……為什麼?
一連串疑問出現,讓他的腦袋昏昏亂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至蔣琬禮畢,他才終於回過神來急忙向天子行了一禮,其後不受控製地看向蔣琬,卻見蔣琬臉上驚疑之色絲毫不亞於他。
宣室沉寂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