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霜寒人如其名,冷的像一塊冰。
他穿著一身流光的玄色長袍,腰間盤著玉色的蹀躞帶,後腰側背了一把纖長的神劍;然而,愈是深色修身裁剪合宜的劍袍,才逾襯得他那玉色的容顏俊美如畫,連帶著懸於腳跟的雪白長發,也仿佛會發光般。
驀然出現在此處,如神祇親至。
——或許,在某些人眼裡,他就是行走於世間的活神。
在與妖族的戰爭落下帷幕後,宴霜寒一劍斬妖王被人做成了雕像、年畫…更有甚者在民間為他塑神廟,人人都敬仰這個男人,人人也都懼怕這個男人。
旁人簡直想不到,這樣的一個男人,會對除了劍之外的什麼事情上心。
“你剛才說,你見到她動劍了?”
見何九州沒回話,那矜貴自持的男聲再度響起。
何九州甚至都疑心問話的宴霜寒還有幾分的急切。
隻是,可能嗎?
一劍斬下妖王頭顱都麵不改色的真男人,會因為一個名字,就喜怒失色麼。
“師叔,其實也不是...是她拿手搭在我的肘腕靈脈上,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才是使劍的那個。”
何九州想了想,還是如實道。
不知怎的,他覺得後頸涼颼颼的。
宴霜寒聽後平靜總結道:“她還碰了你。”
天機子覷了他一眼,琢磨出什麼味來,竟是狹促地笑了。
他看向一頭霧水的徒弟,悶笑了一聲,然後說:“你可知你宴師叔修道五千年,一共主動出手過幾次麼?”
何九州說兩次,“一次和蓬萊的崖山道君容有衡,未分勝負;一次是斬妖王平四海,救生民於水火。”
於是人前宴霜寒才有了口口相傳的稱讚,說他兩次出劍,均非私欲,前者是棋逢對手,後者是路見不平,實乃真真愛惜劍的仙人。
天機子哼了一聲,道何九州說錯了。
“你宴師叔主動出劍了三次。”
哪三次?
這世上哪還從石縫裡蹦出個高手不成,怎麼就三次了。
何九州想了有半響,才恍然大悟地拍頭叫好,迎著天機子暗暗期待的目光,自信道:“師父,我就知道我沒拜錯師,你果真是能和師叔道君他們一輩相提並論的絕頂高手!”
“想哪去了?”
天機子歎氣,但還是很受用何九州拍的這句馬屁。
天人五衰的小老頭還掛著剛剛狹促的笑,“這多出來的一劍麼,起源於一句詩——蓬萊山上鄒女仙,一劍銀河落九天。”
這是一個有關年少慕艾,但草草收場的悲劇故事。
天機子還要再說些什麼,卻隻見宴霜寒乜了眼他。
那宴劍皇用手背摩擦劍柄,衝著天機子輕飄飄但意味深長道:“或許,馬上也要有第四次劍。”
話裡話外,都是威脅。
天機子明智地閉上了嘴,怎麼就忘了,當事人還在這呢。
但沒多久,他憋了又憋,還是對宴霜寒說:“你剛閉關出來,心境不穩,死海未煉化於神華劍中,一旦起劍,就有被反噬的風險...何春生那種虛架子,往常一百個他也不敵你一隻手,但今非昔比。”
宴霜寒隻是說:“知道。”
玄衣劍皇轉身就走,他身姿挺拔,背後神劍葳蕤生光。
“你知道——知道你還要去哪?”
天機子急道。
宴霜寒:“我去看看這屆新入門的弟子底子。”
他說完頓了頓,淺瞳如冰折射出一點淡漠的光弧。
“你放心,我不會去救鄒娥皇的。她不清楚她的身份,硬要去淌密州這趟渾水;但我不一樣,我一直都清楚,我是昆侖的人,而後才是劍皇,最後才是宴霜寒。”
宴霜寒對於鄒娥皇這個人,一直是搞不懂的狀態。
第一麵的時候,他就不懂她。
劍乃百兵之君,但這並不意味著劍就比彆的兵器含蓄多少,反而一步一殺機;它作為兵器,無疑是銳利的。
任何一個劍修,提起劍的那一刻,就是為了保護和殺戮。
但是鄒娥皇她身上,沒有。
她沒有保護的決心,也沒有殺戮的勇氣。
那她提起劍做什麼——彼時尚且年輕氣盛還有些不講道理的青春期宴霜寒,輕視的想,像鄒娥皇這種女修,就不該去學什麼劍,音修畫修舞修才適合她們。
現在他依然不懂她。
身為蓬萊的二師叔,容有衡死後初代最大的弟子,卻和鎮守一方的世家老祖乾上了,天下剛平複沒有幾年,妖王動亂不過也才是二十年前的事情,為了那麼一個死了三千年的人,去淌這趟渾水,很值得麼。
雖然昆侖的探子並沒有傳回來何家如今在密謀什麼的消息,但是能讓一向摳門的何春生祭出鎖仙陣,不可謂不是大下血本,定然是和那隕落的聖人何言知有關係。
而何言知和鄒娥皇之前的事,他略有耳聞。
但略有耳聞,並不意味著宴霜寒就能想明白。
苟了五千年、夾緊尾巴做人的鄒娥皇,怎麼如今就硬去密州送菜了。
換句話說,何言知真的對她來說就那麼重要麼。
可是何言知又是個什麼好東西不成。
煩死了。
這個向來平靜冷漠、大公無情到一定地步的劍皇,此刻心頭有些莫名的怒火。或許是因為死海的魔氣還在縈繞著他,他現在竟有一瞬的衝動,要把密州一劍踏平。
這樣不好,他告訴自己。
旁人總以為這看起來冷冰冰,鋒利如劍的劍皇,是天生的不近人情。其實不然,誰沒有過年少輕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