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霜寒,不是一開始就是昆侖的活字碑。
他在最初的時候,隻是個拿劍說話的劍修。
所以在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天驕宴上,穿著飄飄流仙長裙的鄒娥皇落於地時——
在她眼波流轉,淺淺一笑間。
他的劍,比他的心先動了。
……
密州,何城。
狂風做卷,陰雲凝滯。
居高臨下的何春生仍是慣性地把自己藏在鬥篷裡,好像這樣旁人就瞧不見他那黯淡無光的老臉了一樣。
“很多年不見,你還是很愛逞英雄。”
他對半跪在地上身形狼狽的鄒娥皇道,語氣熟稔仿佛舊友。
“你知道聰明人該怎麼做麼?”
臨到末了終於要完成心願的前夕,哪怕是如何春生一樣的老狐狸,也會誌得意滿一瞬,急於向外人宣泄他的成功。
因而對著一聲不吭全當他不存在的鄒娥皇,何春生也空前有興致地去攀談。
“聰明人,該拿那個昆侖的築基修士擋刀,把昆侖拉下到自己的陣營裡,而不是送他走。”
之所以今日,何春生早早設人攔住何九州,就是因為他不欲在這場鴻門宴裡,牽扯上昆侖的勢力。
剛剛若何九州沒有助鄒娥皇一臂之力,何春生也絕不會對著昆侖的人動手。
如今麼...他輕蔑地低頭俯視著狼狽的女修,鄒娥皇那身玄袍法衣已經曲卷,出現了數不清的猙獰傷口,她閉著眼,胸脯微微起伏,好像就剩下了一口氣。
何春生冷笑著想,他還要多謝了她。
多謝她這愚蠢的犧牲,才為他躲過了昆侖這個麻煩。
“嗬。”
然而這個念頭一落,他卻看見地上那個被他笑蠢的女修,顫顫巍巍地支著身子要站起來。
碎了的骨頭,用細如涓的靈力作支撐。
何春生老眼微眯,鞭子破空襲去。
帶著千鈞力道,將鄒娥皇用靈力的緩慢恢複腿骨再次打斷。
下一瞬,他卻隻聽見那本該狼狽求饒的女修,居然輕飄飄地歎了口氣。
她終於開口說話了——
“聰明人,話也這麼多麼?”
卻是帶了幾分的譏諷。
何春生一愣,“什麼?”
電閃雷鳴後,停滯不前的雨,終於落下來了。
滴滴答答地垂落在鄒娥皇沾血的眼角,傷口遇水,留下了蜿蜒的血跡。
直到這個時候,鄒娥皇才終於後知後覺地想:有些疼。
“我說,你自詡聰明人,但聰明人至少話不該這麼多。”
她重複一遍道。
何春生冷笑連連:“是麼?”
他這句是麼,帶了太多的勝券在握。
關於鄒娥皇,何春生知道很多秘聞,甚至還有很多蓬萊子弟都不一定知道的事情。
譬如說,鄒娥皇的修為有問題,她這麼多年來從沒有經曆過進階的雷劫。
他的威壓雖不能困住她,但這也未必意味著她有多厲害。
再譬如說,她每日隻有一力之擊。
用完後,和普通人無異。
所以何春生布置了那麼多的陣法,本質上就是用來消耗這一力之擊的。
在大事上,他從來不含糊。
而還有最重要的一條便是,傳說中她身無長物,性情古怪,除了一柄劍外,便沒了什麼法寶。
這也就意味著,如今不能動用星盤的她;拔不出來劍的她,就是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是啊。”
跪伏在黏濕的土地上,鄒娥皇發現自己碎成一段段的臂骨,竟然還能扭曲地抽動。
這在現代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醫學奇跡。
她頂著一臉血懶洋洋地回道:“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這件事麼。”
那身處弱勢的女修,倦怠又平靜道。
“不到最後一刻,千萬彆太自信。”
下一瞬,起風了。
昏黃的榕樹葉混著暗河的水,密密麻麻的雨滴和雷鳴做伴,天邊傳來唳鳥的哀嚎...
而何春生混濁的眼珠裡,慢慢映出了一個滑稽的人影。
那人影渾身僵硬又古怪,骨頭碎了一遍,皮肉包著骨頭,看起來就像是落葉包著枯枝,嶙峋地可憐,此刻正以扭曲的靈力彙聚經脈,宛如行屍走肉。
滑稽異常,可何春生笑不出來,隻有驀然升起的忌憚。
那是鄒娥皇,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