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法力低微,隻能大致算出那香火主人應是在你故地,為你焚香。姑娘故鄉在何處?那裡可還有舊相識?”
沈今鸞失笑。
她生於北疆,長於北疆,又離開北疆十餘年,死後故地一切物是人非。沒想到,此時,此處,她沈今鸞的舊識,隻顧昔潮一人。
他雖在北疆,得知她的死訊應覺大快人心,又怎會為她供奉香火。
趙羨不忍,小聲地勸道:
“姑娘啊,我不知你心願為何,趁那人還在供你香火,你尚有魂魄,快快放下執念,去往生罷。”
沈今鸞揚起頭,道:
“鬼相公帶走了我要找的人,我隻有找到他,才能了卻執念,輪回轉世。”
尋不見父兄遺骨,她到死也不能瞑目,所以在人世間飄蕩,入不了輪回。
難得有了顧四叔這一條線索,她寧願冒著魂飛魄散的風險也不願錯過,天涯海角也定要找到他。
趙羨驚魂未定,直直看著紙人,隻覺先前還真是小看了這縷虛弱至極的魂魄。
即便她附在他紮得破爛紙人身上,然而舉止從容,言辭篤定,竟有一種令他不得不洗耳恭聽,俯首稱臣的氣魄。
趙羨汗顏,又道:
“可、可鬼相公是惡鬼啊!他來去無影,又如何能找到他的蹤跡?”
沈今鸞不語,隻端坐紙人之中,望向正堂最幽暗處,那一方供桌之上,那十九座陰婚女子的靈位。
“我自有辦法。”她一一掃過每一座靈位上的名字,目色虔誠。
十九座靈位幽幽矗立,也在無聲地凝視著她,香火煙氣晃動不止。
“嗬——”
一聲女子的輕笑從中傳來。
“我們告訴你鬼相公的下落,你能幫我們報仇嗎?”
十餘道虛影在火燭中搖曳,形貌各異,音容婉轉。
沈今鸞點點頭道:
“得我一諾,不論人鬼,此生必踐。”
她每問一句,總有一道不同的幽聲回應她。
一個時辰過去,沈今鸞細細拚湊著鬼娘子們處得來的線索,終於理清了頭緒。
她慢慢闔上眸子,心中稍慰。
已經很近了,依照線索找到鬼相公,抓到顧四,就能問出父兄屍骨的下落。她此生的心願,就要實現了。
她的魂魄實在太過虛弱,紙皮隨風拂動一下,正堂的門忽被猛地打開了。
太師椅倒塌在地,紙人被罩在黑暗之中。
……
“人怎會憑空不見?難道還真見鬼了不成?”
駱雄不死心,率兵將這趙氏祖宅細搜了一遍又一遍,仍是一無所獲,連人的毛發都不見一根。
一想到將軍苦心孤詣追了這些要犯這麼多年,好不容易逮到手了竟然又憑空消失,他又急又氣,心中極為不甘。
駱雄頹然坐在了雪地上,目光落在了正堂裡的趙羨身上。
隻見那道人畏畏縮縮,目光躲閃,時不時抬眸看著他們這些人,頗有幾分心虛。
駱雄心生狐疑,大步走過去,一把拎起那道士得衣襟,將整個人提了起來,喝道:
“這要犯在你院中平白無故失蹤,定然和你脫不了乾係!”
“你坑蒙拐騙,裝神弄鬼也就罷了,若是私藏逃犯,那可是罪加一等!”
趙羨被拎起得雙腳離地,聲音嘶啞地道出他所知的實情:
“他是被鬼相公帶走了啊,不關我事啊……”
“胡說八道,還想糊弄人!”駱雄一愣,隻覺是被戲弄了。
他加重了力道,緊繃的道袍在趙羨的頸邊勒出一道紅痕:
“搜!把他那些糊弄人的鬼東西全搜出來!”
“我今日就要將你這套勞什子全燒了,看你再怎麼禍害騙人!”
在駱雄一聲令下,軍士們撿起枯枝支起來作柴火,燃起了一座篝火。
逼仄的巷尾,熊熊火光照亮了密密麻麻的身影。火堆“劈裡啪啦”地燃燒,火焰時而竄起數丈高。
軍士們從趙氏祖宅中抱出成堆的紙人,紙皮大宅,紙皮喜轎,喜綢白幡,金元寶紅蓋頭,泄憤似的不住朝火堆裡扔擲那些喜喪的用具。
方才靈位上的紙人,一個接著一個扔進了火堆旁,那處的火舌很快吞噬過來。
滾滾濃煙之中,最早著火的紙人們一身血紅全都褪去了顏色,形狀扭曲,如在掙紮,如感痛苦,在火光中漸漸化作一抔漆黑的焦土。
趙羨驚覺,拚命掙脫駱雄的手,趔趄著向那燃燒的火堆爬去,一向膽怯的麵上竟有痛意,斥道:
“你、你們怎能把那紙人也燒了啊!她隻剩這一縷魂魄了啊!”
他話音未落,院外傳來一聲馬嘶,驚破夜穹。
“將軍回來了!”
一道黑影已掠過眾人,迅疾如電,不懼烈火一般地踏入熊熊火堆之中,直衝向一個紙人。
“將軍!”在場所有人大駭,驚喊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