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鸞隻需稍稍一動,便能沾染頸上帶血的利刃,其上的血腥之息甚至比她的鬼氣更為濃烈,擦著她的魂魄尖嘯而過。
天知道這些年顧昔潮用這把刀殺了多少人。
她倒是鎮定自若,畢竟這輩子沒少在顧昔潮之手刀口舔血。
一旁的趙羨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僵笑道:
“將軍,那麼多鬼娘子都能幫忙,為何獨獨要招她的魂魄呢?”
沈今鸞屏息以聽,感到頸側那柄刀似是在微微顫動,顧昔潮似有所覺,放下了刀,漫不經心地道:
“她,像是一位我多年未見的故人。既然也同在其中,不如請來一見。”
再見一麵,好讓他再殺她一回嗎?沈今鸞恨得紙人骨架咯吱作響,而後,低低冷笑一聲。
所幸,顧昔潮這突如其來的一出試探,早就在她算計之中。
畢竟,她生前和他鬥了那麼多年。
和趙羨布這一場局的最初,沈今鸞便細細謀劃過,預測到顧昔潮會走的每一步。
每一步,她都讓趙羨熟記於心,倒背如流。
“顧昔潮自小由大儒教導,從不信鬼神。但是,你若以逃犯下落誘他,他為了追凶,不得不病急亂投醫,暫信你一回。”
沈今鸞依稀記得,當年在顧辭山死後,顧氏內亂,顧昔潮蟄伏多年,手段狠辣,不惜與親族決裂,屠戮了不少顧家人,最後才成了隴山顧氏的家主,為元泓所器重,從此青雲直上。
多年來,逃亡在外的顧家人定是他心頭一根刺,必會不惜一切捉回,殺之後快,永絕後患。
“此為第一步。”
第一步,她算到了顧昔潮會步入正堂,抱著不妨一試的心態冷眼趙羨裝神弄鬼。
到時,她隻需摧動鬼魂之力,略顯神通,便會讓顧昔潮動搖幾分,再多信幾分,直至全然落入她的算計。
難得有一回,她算計他,引他入局,不是要他的命,而是要他幫忙。
“第二步,”她對趙羨道,“顧昔潮此人,與我素有仇怨。你曾供奉我的靈位,我亦是鬼相公陰婚的十九位女子之一,招魂之時,他若指名道姓要招來我的魂魄……”
“你便說,我的魂魄太過虛弱,沒有香火供奉,陰婚未成,早已魂飛魄散,不存於天地之間了。”
她與顧昔潮的深仇大恨,他毒殺了她還不夠,得知她魂魄都已消散,總該不再深究下去,解氣了罷。
“到了第三步。你就說,招來的是另一位被迫陰婚的女子。到時候我再為他指路追凶,他追凶一無所獲,必會入局一試。”
“如此,我的局,便算做成了。”
……
趙氏祖宅的正堂裡,香火搖曳,暗光淒迷,像是被一重薄霧籠罩。
趙羨心驚肉跳,默默擦去了額邊不斷冒出的冷汗。
果如那紙人所料,向來不信鬼神的顧將軍為了追凶,走出了第一步,此刻,已到了第二步,點名就要招來她的魂魄。
他脊背僵直,微微屈身,小聲道:
“大人,我法力低微,這招來誰的魂魄,可不是我說了算的……”
顧昔潮厲眸輕飄飄掃過去,趙羨慌忙改口道:
“可以一試!我試試!……”
語罷,他含了一口糟糠酒,手舉桃木劍向朱雀玄武方位各舞動一下,猛然往劍身噴了一口酒,念念有詞:
“天道正法,萬念歸一。”
“魂兮來歸——魂兮來歸——”
香燭的火焰倏地搖晃一下,趙羨故意跌倒在地,直搖頭道:
“沒、沒召來啊。將軍,招魂一事,全憑緣分。有的鬼魂願意來,有的不願來……”
顧昔潮眉頭一皺,忽回身望了紙人一眼,打斷了趙羨的話:
“她是不願來?”
豈止是不願來,她巴不得避得遠遠的。光看你一眼,都就要折她陰壽好幾年。
趙羨把眼一閉,不敢直視男人穿透人心的眸光,直接照本宣科,道:
“有的魂魄可能早已去輪回轉世,再有的,或許早已魂飛魄散……”
“讓本道人來算算……”趙羨裝模作樣掐了掐手指,突然頓住,歎息道:
“上窮碧落,下至黃泉,皆無蹤跡。”
“將軍,你要找的這個魂魄啊,早就魂飛魄散了。”
萬籟俱靜。
香火“倏”地一下湮滅幾許,煙氣嫋嫋,將顧昔潮環繞其中,再看不清是何表情,不見是悲是喜,隻聞衣袖獵獵飛揚。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他拾起一炷燃燒的線香,目光在跳動的光焰裡顯得有幾分空茫:
“魂魄如若魂飛魄散,又是為何?”
聽到他這一問,沈今鸞表麵聲色不動,紙皮的寒毛都要掀起來了,內心暗罵了千百遍。
問得如此精細,這是要確認她魂飛魄散才安心嗎?!
趙羨搖了搖頭,鄭重地道:
“人有三魂七魄。人死後,七魄漸散,三魂之中一魂主輪回,一魂附於靈位,一魂守在墳頭,一魂入地府投胎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