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誰的意思?不是誰的意思,就是我們自己的想法。而且全行ˋ老鼻子ˊ人都是這樣想的。隻不過很少有人敢公開說出來罷了,大夥都在腸子裡憋著呢。除了我陶侃,誰敢和您、誰又能和您聊幾句掏心窩子話!……”
陶侃繼續嘟嘟囔囔著一些讓張茂林聽不清的模糊詞語......
張茂林長長歎口氣!說:
“哼!你這小子不枉叫陶侃,還真能侃。但都是胡侃濫侃,牢騷滿天!你們這幾個小車司機整日圍著領導轉,頭腦中要有一點大局意識,說話辦事要有正確立場。尤其是——,你看看我的頭頂。”
張茂林衝著陶侃歪歪頭,指著已經是腦皮泛白的頭頂調侃說:
“瞅見沒?草都不長了,難道我還能升官兒?臭小子!”
“老爺子,不管您有沒有這種想法,反正我可是聽說了,到年底咱們的王行長大人恐怕要拍屁股走人,說是省行有更好的窩兒等著他去坐。眼下,那幾個副行長可都在背後磨刀劍亮四處想轍呢!您瞧好吧,用不了多久,咱們淞陽市興商銀行保不成又有多出好戲看嘍!”
陶侃滿臉壞笑。
“呦嗬,我說你小子還真來勁了是吧!行,晚上我就去找你爸嘮嘮,從下個月開始就不用你給我開車了!”
張茂林顯然是生氣了。
“叔、叔,您是我親叔、親爹成了吧!這段日子,我爹可是正憋足勁等著罵我呢,您就甭火上澆油了!忠言逆耳,您彆不愛聽。我總覺得,淞陽市興商行要出事,而且是大事!您想,過去社會上那些個吃喝嫖賭抽、坑繃拐騙偷、踢寡戶門、剜絕戶墳甚至是蹲過笆籬子的主兒,就憑手裡拎著一張營業執照都能在咱們興商銀行弄到貸款,完事人家還能夠逃債、賴債一走了之。您說咱這日子還有戲嗎?我看呐,早晚有雞飛狗跳的那一天。算了算了,既然您不願意聽,我就不說這些堵心的事兒。”
......
“叔,時辰快到了。我們該祭奠張爺爺了!”
陶侃看看手表,對一旁默不作聲的張茂林說。
“嗯,好吧,你把車後備箱裡的祭品拿出來。”
張茂林淡然回答道。
三炷香、三個擺著水果糕點的果盤、一瓶汾酒整齊擺在水庫岸邊的空地上。
張茂林強忍寒冷,身體瑟縮著站在呼呼作響的烈風裡,將一瓶白酒緩緩灑在地上。然後,對著遠處的茫茫水域慢慢三鞠躬!
激烈的咳嗽,讓他的身體在凜冽中無法自禁地抖動著。
“……將近三十年了,被我父親救上來的孩子的兒子都已經上小學了……”
張茂林側過臉,動情地對陶侃說。
陶侃回答道:
“是啊。我上小學的時候,就聽老師講過您家張爺爺當年因為搶救落水少年而英勇犧牲的故事。好感人的!那時候,我從骨子裡覺得張爺爺是個和羅盛教、黃繼光一樣光榮偉大的大英雄!”
“是啊,淞陽的老百姓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他!”
張茂林輕聲說。
“叔,我聽說當年被張爺爺救起的那個柳東,現在可是發達透頂了!已經成了一位家趁萬貫的大老板了?這是真的嗎?”
陶侃問道。
“沒錯。在省東南部山區,柳東擁有一個規模很大的鐵礦。據說,名下總資產超過三個億。而且鐵礦這隻是他其中的一個產業。此外,還同時有對外貿易、地產開發等項目,買賣確實做得很大,有人說他目前是咱們淞陽地區的首富!
柳東每年春節回淞陽時都特意看望我。能感覺得出,他是個比較顧念情義的人。前年回來時,柳東想給我父親立碑,但我沒答應。最後推辭不過,我就對他說,如果你想儘一份個人心思表達感情,就把閒置資金存放在我們興商銀行一些。我父親曾經是興商銀行一名老員工,他在天有靈也會感謝你的!
其實這也就是我在當時情急之下的一句說辭而已,想不到竟然有了結果。一個月後,柳東就真的在咱們市行營業部存入五百萬元定期存款,如今兩年過去了,那筆存款分文未動。柳東向我承諾過,在我退休之前,他是絕對不會支取存款的。你瞧,這人是不是屬實挺講究啊!
近幾年,每逢我父親的祭日,他都特意趕回來,雖然這本來不是我的本意,但是——”
張茂林的話沒有說完,手機響起短信音樂,張茂林看到這樣內容:老哥,我目前在海拉爾火車站催發車皮呢,所以伯父今年的祭奠儀式我無法參加。等我辦完這邊兒的發貨事情立即返程。我們回去見!
“你看,說曹操曹操就到!這是柳東剛剛發過來的短信。”
張茂林把手機字幕衝陶侃晃了一下。
“哼!那也是他應該做的,和一條活生生的人命相比,其它什麼東西都是狗屁而已,一文不值!”
陶侃不屑一顧甚至有些忿忿地說。
“小侃,你不能這麼說話。唉!也許是命吧!要知道我父親曾經是海軍戰士,在水下一個猛子就是幾十米出水!並且老人家年輕時候最擅長的就是冬泳,你說這水庫裡麵一個浪頭都沒有,當時柳東不過是個**歲的孩子。對於我父親而言,應該說搶救一個落水的兒童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想不到竟然出了意外!
都說無商不奸,買賣人能有柳東這副心腸也算是難得!其實,我小時候在很長時間裡也總是不理解父親的舉動。父親走的時候已經是咱市分行直屬支行的工會主席,副科級嘛,應該講是滿有發展前途的。但就是為了挽救一個落水的孩子。唉!也許,這真的就是命運的刻意安排吧!”
……
“咋?老爺子,您還相信那些東西啊?應該是我們這些無能無力的老百姓才有的弱勢心態呀!”
陶侃感慨道。
“嗬嗬,其實無所謂信與不信。人嘛,總有內心糾結甚至是無助的時刻。或者隻是尋找一處念念不忘的心靈歸宿感覺而已!”
張茂林淡淡笑著說。
......
刺骨的寒風再一次打著旋兒,從遠處的水麵呼嘯著橫吹過來。
張茂林是被陶侃強行拽上車的。
“侃仔,一會兒我們回到行裡時候,你順便告訴你姐夫聞祿一下,讓他準備一份發言材料,我就不特意給他打電話了。因為過幾天,市行準備召開職代會的籌備會,這次行黨委的意思還是打算讓他代表中層乾部發言。去年,聞祿的信貸工作提案非常有新意,尤其是貸款分類管理的結轉操作方法,最終得到省行的認可,這一點很不容易啊!
聞祿這小夥子腦子裡有東西,而且為人處世也很懂火候。這兩年在信貸科長的位置上乾得有聲有色、風生水起,可謂收獲滿滿!看著吧,在不遠將來,我絕對相信你這個姐夫可能會向前走出一大步!到時候,你就有很大機會給一把手行長開奧迪車,也就可以體驗四處吃香的喝辣的神氣日子。怎麼樣,我猜到你小子心尖兒上了吧?”
張茂林逗趣說。
“嘿嘿嘿,嘿嘿……”
陶侃一臉的憨笑,他看著張茂林,晃動著渾圓的大肉頭笑著說:
“但願如此,借您老吉言!今早上我姐夫去省城了,晚上我一定給他打電話,把您的要求轉告他。”
“去省城?你是說聞祿去省行了?確定嗎?”
張茂林有些奇怪地問。
其實,這並不是張茂林說話的習慣,尤其是對自己的司機。雖然陶侃的回答已經很明確,但是他還是認為聞祿如果出差不可能不向他提前告知。
張茂林確實覺得很意外。
張茂林很了解聞祿的習慣。每一次出差,臨行前都要和幾位行級領導乾部打招呼,尤其是他這位紀檢書記。也就是這個小小的細節,常常讓張萬林頗有感慨、讚賞有加!細節體現素質!在張茂林的心裡,淞陽市分行機關這些中層乾部中,聞祿很有可能是一個會在不遠的未來脫穎而出的最大ˋ看點ˊ。
對聞祿的這種良好印象一直摻雜在張茂林對聞祿工作的總體評價之中,而且幾乎在每一次與老朋友陶守禮閒聊時都會被他主動提起。而這時,作為聞祿老丈人的陶守禮更是一臉的驕傲!
……
聞祿的這一次出行,張茂林竟然毫不知情,令其覺得不可思議。
“對呀,就是今兒大清早走的。在收發室門前,我看見我姐夫坐的那台伏爾加轎車剛剛離開。”
陶侃故意詳細地補充道。
“哦,那,你沒聽說他參加省行的什麼會議?”
張茂林顯得漫不經心地追問一句。
“不是開會,好像是辦理一筆需要省行簽批的業務。因為昨天我聽開伏爾加的司機耿誌說,他明天給信貸科出車,和我姐夫去省行辦事。要不這樣,等我姐夫回來時,我轉告他向您仔細彙報一下具體行程。”
陶侃認真地回答說。
“嗬嗬,陶侃,我發現你小子的耳朵越來越長呀。我這位堂堂的紀檢書記都不清楚的事情,你卻對此了如指掌!臭小子,我看你像個在我們興商銀行臥底的特工,哈哈哈…….”
張茂林打趣道。
“叔,瞧您說的。這些情節都是我恰好趕上的,早上我姐夫看見我的時候,開口就向我討要手機充電器。他說自己的充電器落家裡了,我就隨便問一句,他才說去省行辦業務。我可不是什麼窺視狂!再說,咱這雙破手就是玩輪子的,平時隻是對酒肉和女人感興趣!您沒聽說那句話嗎——十個司機九個騷,一個不騷大酒包!嘻嘻嘻?”
陶侃故意來句葷磕,似乎是自己打著圓場。
“玩笑話、玩笑話而已!其實,聞祿出差根本沒必要和我打招呼。一來我不分管信貸工作,二來市行領導層也從來沒有提出過這樣的要求。聞祿的這個習慣,隻是從另一個側麵反映出他個人的做事風格。但是,由點及麵,還是可以說明他較好的素質。
陶侃,我有必要警告你!”
張茂林話鋒一轉,冷冷地瞅著對方說道:
“作為一名為領導服務的專職司機,腦袋和眼睛的最佳用處,就是保管好領導的包、瞅準前麵的路!彆老是費心思捉摸那些沒用的東西。每個領導都有各自的好惡習慣,等你自己覺得把什麼都搞清楚了,那麼你離開的日子也就到了!”
“嗯嗯嗯,叔,這個道理我懂!在彆的領導麵前,我的嘴還是上了拉鎖的!這不是在您麵前沒必要設防嘛......”
陶侃立刻蔫吧了。
“哼,果真懂了?但願吧!你們這些司機呀,金子一樣的歲數可彆糟蹋了。尤其是你,有時間多看看書,你能一輩子都是這種謀生狀態嗎?現在的機構改革總是出花樣,自己要多學點正經的東西早作準備。再有,常回家坐坐、和你退休在家的老爸聊聊天,把你工作上的想法和他講講,聽聽他的意見。倘若你能把你家老爺子為人處世的心經摸準一半,將來起碼當個市行辦公室外勤副主任綽綽有餘。”
張茂林叮囑道。
“得,您快打住吧!不如乾脆罵我一頓算了。”
陶侃衝張茂林吐一下舌頭、做著鬼臉兒,隨手開了車上的音響: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我愛你有幾分……
鄧麗君溫婉的歌聲讓車廂裡突然溫暖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