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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戚繼光和徐行並肩賞月時,陸竹也在那條上山道路上,遙遙望見了那輪中宵明月。
不同於徐行兩人的感慨,正踏在宗師門檻上,且旁觀了諸多菩薩塑像的陸竹,忽然感到那月光極為清冷,甚至是森寒。
像是一塊塊薄冰,滲進他的皮肉中,令他的骨骼都隱隱作痛。
陸竹直麵那輪孤月,心中泛起一種深沉至極的寂寞。
世尊說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這種永遠俯瞰世間,垂憐眾生的境地,難道不是一種最極致的寂寞嗎?
諸弟子,誰又能解其中意?
陸竹麵色古井無波,當即結跏跌坐,手捏禪定印,氣血收斂,進入深層次的定境中。
他感到自己的魂靈,一直在緩緩上升,直到某一瞬,陸竹才忽然驚醒過來,就連白雲和天空都已不複存在,周遭儘是一片虛無的黑暗。
黑暗中,隱隱傳來火光,陸竹抬眼望去,隻見一片密密麻麻的火球,在這沒有任何憑借的世界,仿佛一切都是自在自足,自得其所。
仔細一看才知道,那每顆火球都是無比巨大,陸竹在這個環境中,顯得無限渺小。
在這種強烈到不能再強烈的對比下,他一下子感受到一種無由來的巨大恐慌和震動。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八百萬佛土?
陸竹隻覺得心頭空空蕩蕩,仿佛之前自己追求的一切、努力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值一提,好像忽然悟出了很多東西,又一下失去很多東西。
沉湎於巨大的失落中,陸竹隻覺念頭如野馬飛奔,馳騁胸中,紛亂不堪,漸漸失去知覺,隻是僵在原地。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若是徐兄在這裡,會怎麼認為呢?
天高海闊,佛土無量,凡人置身其中,連滄海一粟都不配稱。
可如果是他的話,多半會抖擻精神,勇猛精進,以求踏遍諸世吧。
那個人,天生就是一個“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行者。
陸竹雖然不是這種人,可一想起徐行,他仿佛也被那種永不止歇的鬥誌所感染,不再失落和茫然,身體也變得逐漸有了知覺。
就在這時,陸竹又聽到一個聲音。
“喂!”
他的身子被人推了一下,思緒終於從九霄雲外墜落回人間,緩緩抬起眼瞼。
陸竹剛睜開眼,就看見一個纖細的黑色身影,站在自己麵前,躬身過來,麵容雖仍是淡漠,目中的關切之情卻難以掩飾。
陸竹知道,細雨是看自己坐禪已久,放心不下,特來守護,光看浮在那一襲黑衣上的灰塵,就知道她已在這裡站立許久。
陸竹怔了怔,心裡忽然湧現出一種強烈到難以抑製的愛憐,以至於難以自製。
明明是個很暖心的小姑娘,偏偏要把自己當做是冷的,卻又何苦?
晨光微熹,透過林葉隙縫,灑落一角淡光。
霞光折出亮斑,淌流於極為立體的五官輪廓間,棱角分明的麵容顯得極為明豔,又滿是凜然銳氣。
她的發梢都顯出蓬蓬亂象,紅唇微張,露出一排潔白可愛的牙齒,從骨髓中透出一種清新的氣味。
仔細端詳這張臉,陸竹忽然想到一段話。
“我願化身石橋……”
就在這時,另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受五百年風吹,五百年日曬,五百年雨打,隻求她從橋上走過~”
陸竹猛然回頭,卻見徐行笑吟吟地站在碑林中,目光奇異,撫掌道:
“好小子,這麼深情的眼神,俺老徐還是第一次見。”
徐行旁邊又傳來一句笑語:
“踏法,那你可真就是見識少了。”
陸竹這才注意到,在徐行身旁,那株樹根虯結的古樹背後,竟然還蹲了個人。
此人的麵容方正且寬闊,眉飛入鬢,從身姿到神情,都給人一種無可動搖的堅毅之感。
這張臉,陸竹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正是他護送了一路的台州總兵,號稱“戚虎”的戚繼光。
要是彆人說這話,徐行指不定就直接認栽了,不過戚繼光懼內的傳聞,他可是從前世聽到現在,當即嬉笑道:
“戚總兵跟夫人的感情,徐某可是耳聞已久了,您說這話,我這個後輩小子,自然隻能洗耳恭聽、靜待教誨了。”
戚繼光雖然知道,徐行是個絕不吃虧的性子,也沒想到他的詞鋒竟然如此犀利,撞了一鼻子灰。
他訕笑一聲,一種幾乎告饒的姿態道:
“哈哈,哈哈,踏法,過分了哈。”
徐行自也沒有窮追猛打的意思,隻是哈哈笑了幾聲,便將這事兒略了過去。
其實,半夜時,徐行就感受到山腳傳來那股,屬於宗師拳勢的氣息,便跟著戚繼光一路下山。
他們本想為陸竹護法,不過見細雨已先一步抵達,便沒有直接現身,而是在隱於暗處,觀察這對男女。
這兩人倒是有默契,卻苦了陸竹。
這位佛子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就連戚繼光這種向來以性情方正,嚴肅古板聞名的將軍,竟然也會跟著徐行,做出這麼不著調的事兒。
隻是一聯想到自己的經曆,陸竹又覺得情有可原了。
也不怪戚將軍,主要是徐兄這個人吧,實在是有些太能忽悠了,誰跟他一起,多半都要染上點毛病。
陸竹麵色僵了僵,悶聲道:
“兩位,你們這……”
戚繼光終究是有身份的人,被陸竹這幽怨的目光一掃,麵上就有些掛不住,彆開臉去。
徐行就沒這些講究了,眉毛一挑,坦然道:
“這麼有趣的事,我會錯過?元敬兄,你說是不是?”
“啊……”
直麵陸竹的目光,又看了看細雨,戚元敬數次欲言又止,最終憋出來一句:
“挺好,般配。”
聽到這句話,陸竹還沒多大反應,細雨已徹底繃不住了,眼睛一睜,雙腿一邁,已從石碑騰身而起,朝山道上縱躍而去。
陸竹下意識地抬起手,卻又立馬按下,見他這副模樣,徐行雙手負後,以一種過來人的姿態,歎道:
“讓人家小姑娘冷靜下嘛,還是個練靜功的,這麼沉不住氣?”
陸竹轉過頭,什麼都不說,就定定地望著徐行,徐行也更是完全沒有外行指揮內行的自覺,理直氣壯地跟陸竹對視,不見分毫氣弱。
過了會兒,最終還是陸竹自己先忍不住了,朝徐行豎起一根大拇指,佩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