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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處園林不算太大,四野綠竹森鬱,青翠欲滴,竹林中是一片靜水清泓的幽綠深池,拱橋如虹,貫通綠池。
池心立一亭,石柱飛簷,古雅壯麗。
一個身穿玄色鐵衣,葛色長袍的人,正盤坐亭中,閉目凝神,他身形壯闊健碩,麵容方正肅然,渾身凝著股沉甸甸的厚重感。
段譽感覺,他就像是一尊鐵鑄而成的塑像,卻毫無絲毫屬於鐵的寒意、冰冷,宛如無時無刻不在經受著爐火的煆燒捶打,試圖將自己淬煉得越發鋒利。
這人就算是鐵,也是一塊灼熱、溫暖、充滿生命力的鐵。
徐行則從這個人身上,看到了影影綽綽、重重疊疊的幻象,這就像是大明王朝世界裡,宗師級數強者所擁有的拳意精神。
區彆在於,這些幻象更為凝實,與人身的聯係也遠比虛無縹緲的拳意精神要來得更加緊密,分彆對應五臟六腑、周身氣孔。
隻是一眼,徐行就從他身上,看到了此界內功修行的更深層奧秘,仿佛他的一舉一動、一呼一吸,都是足以令天下武人爭相效仿的“標準”。
這不是說他的功力乃是天下第一,而是說他修行內力的方法訣竅,已到了一種毫無缺漏、沒有錯處的地步。
就算是那些功力比他深、修為比他高的絕世強者,單論對內力的理解、內功的造詣,也未必就能更勝過他。
如果說,徐行是超乎內力武道常理的論外,那這個人就是所謂常理的化身。
仿佛他隻要一以貫之地修行下去,便必然能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破關如破竹,好似大勢所趨,莫可阻擋。
徐行知道,這不是“仿佛”,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實。
如此氣質、如此風神,不要說神侯府、就算是放眼整個京師、甚至是遍數天下英雄,怕是也隻有二捕頭“鐵手”鐵遊夏一人,才能擁有。
察覺到有人進來,那人抬起眼瞼,露出一雙亮堂堂、光燦燦的眼眸。
正是這神采奕奕、充滿活力與朝氣的眼睛,讓他身上那種溫暖開朗的氣質,越發明顯。
鐵手隻看了徐行一眼,便不禁感慨出聲:
“好強大!”
鐵手初一看,隻覺這個麵容完美無暇,遠超尋常俊男的年輕人,全身精氣神竟是完美斂藏於內,宛如一尊完美無缺的白玉塑像,半點生命也無。
當鐵手這個年紀雖輕,卻隱然有一方宗主氣度的內功大高手運起玄思冥想之法後,才真正觀察到徐行的“真相”。
以鐵手在內功一道的造詣和目力,自然看得出來,徐行體內沒有絲毫內力。
這裡的“絲毫”是指,他不隻是沒有內力在身,甚至沒有修行過內力的痕跡。
可這仍然無損此人乃是真正強者的事實。
那種強大,是一種單憑鍛打皮肉筋骨、熬煉五臟六腑,升華了生命層次,僅以本身體魄的堅韌、血氣的熾盛、乃至生命的質與量體現出來的,最直戳了當、最簡單直觀的強大。
雖然表麵上,此人還是人形,但在鐵手的感應中,那是因為他的每根骨頭、每條筋絡、每塊皮肉,乃至全身各處,都經過了無數次的凝練、提純、升華。
若是用尋常人的氣血濃度、生命力強度來比較,那此人至少也是個身高數十丈的雄偉巨人,這完全已經超越了人體的天然限製,淩駕於自然界任何猛獸之上。
這就是“強大”這個詞最本質的體現:
又強又大!
鐵手甚至感覺,此人完全可以從“人類”這個族群範疇獨立出去,自成一支。
這種獨特的生命存在形式,他當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故而不由得讚歎出聲。
徐行隻是一挑眉毛,朝鐵手拱手抱拳道:
“這讚譽,徐某受之無愧。二捕頭在內功之道上的造詣,亦令徐某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鐵手能夠感受得到,就如自己那情不自禁的讚歎一般,徐行這番感慨也是真心實意的肺腑之言。
他心中立時對這人有了一個基礎的判斷。
——這是個極驕傲,極自信,卻也胸懷寬廣,氣度非凡之人。
不過,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人,又何止是他。
——豈止是他?
忽然間,一個聲音傳來。
“小兄弟,你這身武功,究竟是如何練得?”
這是個很難分得清年紀的聲音,清澈而滄桑,柔和而磁性,既像是青年,又像是老人。
徐行抬起頭,看向鐵手,眼神中有些驚訝,也有些興奮。
驚訝是:
這個聲音出現前,他並沒有發現有人。
興奮是:
他已經知道這是誰了。
一個身材不高的老人,從鐵手背後緩緩走出。
他身穿一襲跟無情同樣的白袍,可那種白卻並不冷冽、也不森寒,自有一股宛如暖玉的溫潤氣度。
看著這個老人,段譽忽然想起自家師父曾經說過的一句話:
武人的精神境界,能夠修煉到“借天地萬物藏神”的境界,已算是極其了不得,但真正絕世強者,還要超乎其上。
真正的“天人合一”不隻是跟遼闊無垠的“天”合為一體,真正艱難的是,如何跟除自己以外的“人”,也融為一體。
人本就是“天”的一部分,還是“天”中,最有活力、最有生機,也最善變最莫測的那一部分。
想要將自己的存在,完美跟另一個人融於一體,借助他的氣勢來隱匿自己,這是何等困難?
哪怕關係再親近的兩個個體,也絕難做到,往往能夠達成這一點的,都是那些被大勢力從小培養的純粹死士、殺手。
但他們也是能融而不能出,想想也知道,相由心生,若兩人乃至更多人的氣質、氣勢、氣息都能相同,那他們的人格獨立性、自我意誌,又在何處,且如何體現?
這樣的人,縱然殺人的本事再高,也已偏離了大道,抵達不了武學的至高境界。
可這個老人就做到了。
他不僅是能進能出,而且還做得如此輕鬆、如此寫意,根本不廢半點功夫。
哪怕是對段譽來說,這也是一個真正的奇跡。
他早就聽說,諸葛神侯的絕技名為“濃豔槍”,又稱“驚豔一槍”。
但段譽沒有想到,諸葛正我沒有出手、甚至還沒有開口,隻是簡單一現身,就已將自己驚豔。
老人的麵容已久經風霜,遍布皺紋,每一條皺紋,仿佛都象征著他此生所曆之驚天動地的大戰、惡戰、血戰。
可那皺紋卻不讓他顯得蒼老,反倒是如海浪一般,充滿旺盛湧動的澎湃感,令他整個人更顯活力。
正如那些艱難險阻不僅沒有擊倒他,反倒塑造了他、成就了他。
其實,很多人在他這個年紀,已經樂天知命、安享晚年。
但他偏不。
他偏要戰、偏要鬥。
為一個理想,不折不撓。
為一個信念,愈挫愈勇。
——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徐行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年輕、這麼衝勁、這麼有闖勁的老人。
他目光一動。
看見一對和他很相似的眼睛。
也是一雙既驚訝,又興奮的眼睛。
在這個老人發話之後,鐵手立時噤聲。
他帶著三分恭敬、三分崇拜、三分仰慕,以及一分心向往之,站到老人身後,不顯山不露水,全然不見剛剛的宗師氣派。
能讓鐵手露出這種神態者,全天下也僅此一人。
自然就是神侯府主人,當朝太傅,號稱“武林之賢,皇上之友;文林之仙,俠道之師”的六五神侯,諸葛正我。
諸葛正我忽一拍手,樂嗬嗬地道:
“謫仙之貌,天人之姿,小友,你這副相貌,比起我當年也絲毫不差啦。”
在說話的過程之中,諸葛先生一直都用一種通透明亮的目光,打量徐行渾身上下。
就好像是一個把玩古董的名家,忽然遇到了一件世所罕有的珍品,立刻全身心地沉浸進去。
麵對他的視線,徐行也大大方方地攤開手,並且用同樣熱切的視線,回望過去。
言畢,兩個人同時收回目光,點點頭。
似乎達成了某種人所不知的共識。
而鐵手和段譽則是忍俊不禁。
對諸葛神侯深有了解的鐵手還好,段譽還有些瞠目結舌。
他沒有想到,這位威震天下的“六五神侯”,一開口竟然是不品評徐兄那身獨特至極的煉體武學,而是誇讚他的相貌。
段譽忽然想到一則逸聞,據說這位六五神侯曾經正是因為嫌棄本名太自我、太正派,顯得嚴肅而不近人情,故此才取名號為“小花”。
一個不會打趣、不愛打趣,缺乏幽默感的人,如何做得出來這種事?
所以,雖名“正我”,其實諸葛先生卻是一個極不嚴肅也不古板,反而極其有趣也愛玩鬨的人。
見眾人露出驚訝神色,他先挑了挑銀白的眉梢,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道:
“以貌取人雖是陋習,但用小友這種煉體大家身上,卻是恰如其分。
須知武學一道至高深處,本就是要與武者之性情息息相關,而這位小友一身武學成就,儘數在體魄中,更無半點遮掩隱瞞。
故而,哪怕是隻見他的外相,也能知道這是個行事光明正大,心智堅毅之人。”
諸葛神侯說話的時候,麵帶微笑,且極為緩慢,雖是語重心長,卻不帶絲毫居高臨下的說教感,反而使人如沐春風。
直到這時,他身上那種“有趣”、“好玩”的感覺才褪去了些,換上了更多的溫潤和藹。
諸葛正我看向徐行,語氣裡又帶上更多感慨:
“喬幫主剛到府外,我就聽到了有三個人的腳步聲。
但是卻隻感受到了喬幫主和這位師侄的氣息,本不該有第三個人才對。
如今一見才知道,竟是位在煉體之道上,有橫絕古今之成就的大家,難怪、難怪。
打死雷恨是件不容易的事,但對你來說,就是稀鬆平常、理所應當了。”
雖說著難怪,但諸葛正我眼中疑惑卻是更甚。
他絲毫不顧忌自己的身份,雙手拱起,微微躬身,以一種學生麵對老師的態度,甚至帶著些恭敬,請教道:
“敢問閣下,究竟是如何練成這種武學?”
諸葛正我這一拜,拜得極為自然,他是真的將徐行視為一個武學道路上的前輩,甚至是另一條道路的上的巔峰,致以敬意。
這一拜,拜的不是徐行這個人,而是他所代表的那種武道大成就。
見到自己此生最崇拜、最敬仰、最尊重的人,竟然對一個陌生人做出這種姿態,鐵手沒有感到絲毫屈辱,反而對諸葛正我升起更大的欽佩之情,
因為鐵手明白,諸葛先生這一拜,實是為了大師兄無情,體會到這種關懷,他胸中更湧出一種絕大感動。
大捕頭無情雖然位居“四大名捕”之首,可那純是因為他憑著一股毅力和意誌,練成了師叔“天衣居士”所傳的“破氣神功”,兼有一身獨步天下的暗器手法,以及精心設置的種種機關暗器。
若拋去這些,無情本身根本就是個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甚至連生活都無法自理的純粹廢人。
哪怕是武功高絕、功力深厚如諸葛正我,也無法為他徹底解決這個問題。
無情自己也早已習慣這一切,放棄了根治的想法,轉而想出了種種辦法,來克服這問題帶來的重重阻礙。
可徐行這身獨一無二、彆開生麵的煉體武學,卻令諸葛正我看見了曙光。
內力辦不到的事,他可以辦到嗎?
諸葛正我不知道,但哪怕就是為了這個可能性,他也願意為此傾儘所能。
不要說是區區一拜,哪怕要付出一切代價,他也絕對沒有半個字!
諸葛正我當“四大名捕”,是四位朋友知交、四個親生骨肉,還多於像四名徒兒弟子。
他愛他們、關懷他們,不求回報,也沒有彆的理由,隻是希望他們能夠活得更好。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