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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徐行將渾身殺氣震散,一身清爽地回到神侯府後,諸葛正我已帶著鐵手,站在神侯府門口等候。
他手裡拿著一封請柬,歎息道:
“我有位好友,大限將至,如今正廣發請柬,邀請天下英雄,前去為他傳承道統,並了卻一樁心願。
踏法,你在府中雖也見識了不少功法,‘真形法體’想要徹底成就,還需要見識更多神功。
對你來說,這是個難得的機會。就讓遊夏陪你一同上路吧,正好他在大理國,也有案子要辦,你們可以互相幫襯。”
徐行雖然知道,諸葛是有心讓他出去避禍,可是提到大理國和傳承道統,還是不禁來了興趣。
他略微思索一番後,開口問道:
“神侯所說之老友,莫非是昔年逍遙派那位……”
諸葛頷首,語氣有些沉重:
“正是無崖子老兄,他一身武藝學究天人,更是琴棋書畫俱通的全才,隻可惜,遇人不淑,一時不查,遭了逆徒丁春秋的暗算,身中七蟲七死藥之奇毒。
這七蟲七死藥的毒性深入腦宮,哪怕是溫家‘活字號’的好手,都難以解毒,隻能設法緩解。
他能撐到今日,已是功行深厚之故,唉……”
諸葛唉了一聲,搖搖頭,目光含悲。
聽到諸葛跟無崖子有交情,徐行倒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畢竟,諸葛自己就是個學貫百家、文武雙全的絕世英才,跟無崖子這種人物,自然有頗多共鳴。
諸葛負手而立,長歎道:
“舊人舊事兩凋零,萬望你們此去,能令他不至徒留遺恨吧。”
徐行想起先前大理使節團進京一事,以及喬峰所說的七絕神劍,對諸葛的安排略有所悟,卻還是有些憂心,問道:
“神侯,我這一走,京師這邊……”
諸葛小花微微一笑,昂然道:
“神侯府有我,你若真想幫我分憂,便儘快完成‘真形法體’吧。”
這些天相處下來,諸葛正我已經相當熟悉徐行的脾氣,知道對這個執拗且固執的年輕人,與其勸說,倒不如激將。
徐行果然沒有再多說什麼,隻是朝諸葛拱手抱拳一禮,沉聲道:
“這些天來,承蒙神侯照拂,那便再會了。”
諸葛也露出微笑,拱手道:
“你是我府上的西席先生,又哪兒來的照拂一說,此去大理,山遼水闊,一路小心。”
鐵手也站出來,朝諸葛抱拳一禮。
“世叔,保重。”
諸葛揮揮手。
“去吧,去吧。”
徐行雖然姓“徐”,做事卻從來是雷厲風行,跟諸葛打過招呼後,也不再停留,朝鐵手招了招手,便率先朝京城外走去。
以徐行和鐵手二人的腳力,自然不用什麼坐騎,隻一提身,便像是融入深沉夜幕中,隨風化去,不見絲毫蹤影。
諸葛站在原地,舉目眺望。
不一會兒,諸葛身後又響起車輪聲,嚴魂靈推著還無法行動自如的無情,從門口緩緩駛來。
無情遙看兩人離去的方向,沉默許久,才歎道:
“天下間,竟然真有這般百無禁忌、毫無掛礙之人?”
身為公門中人,無情見識過頗多為情為義,犯下大案的重犯,可其中卻沒有哪一個,如徐行這般灑脫,說殺就殺,說走就走。
好似傅宗書這位當朝宰相的性命,對他來說,就是一塊擋路的小石頭,踢飛了便再不關注。
嚴魂靈更是看得兩眼放光,使勁點頭,可很快又顯出些落寞神色,將目光重新放到無情身上,盤算起來。
諸葛撫須,歎道:
“當初,傅宗書謀劃的‘乾祿王’叛亂,結果很糟,也使我下定了決心。
可是與踏法多次交流後,我才明白,這不該是不再嘗試的理由。
戶樞不蠹,流水不腐,既然他已經為神侯府帶來了那麼多變化,或許,我也該變一變了。”
就在這時,五條明火執仗的隊伍,從神侯府前方五個方位包圍而來,帶隊的是五名後亮花頂、前開雕袍的武官。
看到諸葛正我和無情,這五名武官也沒有絲毫表示,隻是立於原地,低眉垂首,麵容恭敬。
——但這恭敬,並非是對諸葛正我這位當朝太傅、六五神侯,而是對另外一位貴人。
一位同樣封侯的貴人。
不一會兒,人群忽地分為兩列,一輛極其寬大的馬車,從正後方駛來,馬車裝潢極為豪華。
執轡者有三,都是華衣錦服,神色肅穆,像是在參加一場至關重要的朝會。
但他們隻是在為人趕車。
車外站著八個帶刀侍衛,這八個人默立如陶俑,可無情一看就知道,這是名震天下的“八大刀王”,每一個都是刀法名家、掌門尊主。
就連武林中的傳說級人物,諸葛正我一生宿敵,“瘋豪”元十三限也曾經評價他們為“八刀聯手,不逢敵手”。
可現在,八刀聯手,卻隻為車中人護法。
馬車到了諸葛正我麵前,有兩名白衣人掀開車簾,他們的手掌都極為怪異,一個是指頭幾乎縮回掌中,一個是五指修長,柔弱無骨。
他們正是至少有六十年“無指掌”功力的張鐵樹,以及三十年“素心指”柔勁和三十年“落鳳爪”陰勁的張烈心。
兩人並稱為“鐵樹開花”,雖然年歲加起來都還不到六十,卻能有如此深厚的功力,精通這般難練的武藝,實在是武林中的一大“例外”。
可這例外,也隻不過是為人掀簾罷了。
簾子輕柔華美,簾子一掀,那三名掌轡的、八名侍衛、兩名掀簾的,臉上都現出了畢恭畢敬的神情。
那人的相貌十分俊朗,濃眉星目,臉若冠玉,論姿容,不遜色無情多少,神態間更有一種無情不具備的貴氣。
可此人下車的動作卻那麼急促,欠缺一份不疾不徐的雍容氣度,顯然,哪怕以他之尊,對待諸葛正我,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他看向諸葛正我,笑得無比熱情,連忙拱手道:
“小子無禮,衝撞了神侯,萬望神侯勿怪、勿怪。”
這年輕人顯然極少如此低聲下氣地對人說話,是以笑起來也有些勉強,可也正是這種“勉強”,令他顯得越發真誠。
諸葛小花對人向來隨和,從不擺架子,可此時此刻,麵對那人的熱情笑容,他卻隻是不鹹不淡地道:
“神通侯言重,你亦是封侯之人,何必如此,我若是沒猜錯,你此來,是為了傅宗書之事吧。”
能令“八大刀王”護法,“鐵樹開花,指掌雙絕”掀簾,契丹、蒙古、女真三位騎術好手執轡者,數遍天下,怕是也隻有一人。
正是天下六大高手之一,號稱“翻手為雲覆手雨,神槍血劍小侯爺”的神通侯,方應看。
方應看顯然沒想到,諸葛正我說話會這麼直接,稍愣了愣,苦笑道:
“我正是奉了聖旨,特來徹查傅相爺遇刺一事,剛剛似乎有人看見,凶手逃進了神侯府中。
還請神侯行個方便,不要為難則個。”
無情一聽就知道,方應看這話純屬放屁,以徐行的身法,說“來無影去無蹤”都是小看了他,怎麼可能被什麼“有人”發現蹤跡。
無非是這方應看,和他背後那個蔡京蔡太師,想要借機生事罷了。
無情心頭本已湧出一股怒氣,卻忽然反應過來,似乎、好像,這也不能算是“生事”,最多最多,叫歪打正著。
“聖旨?”
諸葛正我沉吟片刻,展顏一笑,道:
“神通侯既有聖旨,何不早說,還請將聖旨取出來,予我一觀。”
方應看不疑有他,從袖中取出一卷明黃書帛,他也不敢讓諸葛正我跪下聽旨,便直接將這封聖旨遞了過去。
孰料,諸葛正我接過書帛後,連打都沒有打開,直接運起全身真勁,將這封象征天家威嚴聖旨直接震得粉碎。
“你!”
方應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一向老奸巨猾、智計百出的諸葛正我,竟然會在這麼多人麵前,用出如此粗暴的手段,絲毫不加遮掩。
這一刹那,他甚至還不及憤怒,便已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荒謬。
——這諸葛小花,究竟要做什麼?!
諸葛正我雙手一揮,殘片洋洋灑灑地飄落,他凝視方應看,語重心長、一字一句地道:
“此乃蔡京所做之矯詔偽旨,小侯爺,你是被這大奸賊騙了啊。”
方應看眉宇倒豎,胸中那種荒謬感越發濃鬱。
平日裡,隻有他顛倒黑白,指鹿為馬的份兒,什麼時候被人如此汙蔑過?
更何況,還是被諸葛正我這個天下公認的正道領袖,忠貞誠信之人汙蔑?
不僅是他,“八大刀王”、“鐵樹開花”,乃至聚集而來的武官,軍士們都是一片嘩然。
不過,嘩然之後,方應看卻能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裡,竟多半都是一片認同之聲。
顯然,眾人都更為認同諸葛正我所謂的“蔡京矯詔”之說。畢竟,以這位蔡太師的作風,乾出這種事來,那是再正常不過了。
這些年來,諸葛正我屹立於朝堂鬥爭中心,無數人想要找到他的汙點、錯誤,卻始終一無所得。
哪怕是與他為敵者,也不得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完美無缺、正直無私、無有名利之心的大仁大義之人。
反觀蔡京……哈哈,哈哈。
甚至就連方應看本人,也不免感到有一絲懷疑,雖然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確定這應當是皇帝親自下的聖旨。
可……萬一呢?
方應看正垂頭思索間,忽地感受到一個寬厚且溫暖的手掌,拍在自己肩頭。
他心頭悚然一驚,渾身真力亦不受控製地炸了出去,可那隻手掌卻絲毫不為所動,隻是輕輕地、慢慢地拍了三下。
一下、兩下、三下。
諸葛正我收回手,方應看的身子震了一震,然後抬起了頭。
隻有無情感受得到,在這三下拍掌中,兩人究竟究竟經曆了怎樣凶險的搏鬥。
當然,所謂的“凶險”,是對方應看和無情來說。
方應看和諸葛對視一眼。
這位溫和的小侯爺就像是變了個人,笑意倏然一斂,漆黑眼眸中的光,像是凝成一口寒鐵霜刃,陰冷且銳利。
他一字一句地道:
“諸葛正我,你到底要乾什麼?”
諸葛收回手,微微一笑。
“小侯爺,該回去了,蔡京矯詔之事,我會親自稟報官家,不勞費心。”
他這話,簡直就像是在勸一個未經世事的懵懂孩童,語氣是那麼慢、那麼輕柔。
就像是剛剛那三次拍肩一般。
方應看隻覺有一股蓬勃怒氣,從心底最深處騰起,刹那間燎遍全身。
這一刻,他甚至想要拔出自己的劍,號召八大刀王、鐵樹開花一起動手,將這個裝神弄鬼的諸葛老兒當場擊殺。
他腰間那把古鞘厚套,卻隱隱透出漾出紅光,如血液流動般的長劍,似是感應到主人的殺氣,也在微微顫動。
可麵對諸葛正我那溫和溫暖到近乎溫柔的目光,不知為何,方應看竟然完全不敢有絲毫動作。
他更能感覺到,還有另一道跟自己同樣銳利、同樣寒冷,卻更加正大堂皇的目光,從諸葛正我身邊投來。
愣了好一會兒,方應看本想再撂幾句狠話,最終卻仍是什麼都沒說,回頭鑽進車內,馬車開動,領著這一乾兵馬,消失在大街後。
這群人來時威風凜凜,去時卻個個垂頭喪氣,像是被抽走了精氣神。
諸葛正我沒有看他們離去的背影,而是轉過頭,望向蔡京的太師府,長長一歎:
“看來,我是真的該變一變了。”
言畢,諸葛正我身上,便真正出現了變化。
他的皺紋不斷變淡,白發無風而動,蕭然狂放,脊背也遠比平常挺得更筆直。
就像是有一根無形的線,貫穿了他的脊柱,將他釘在天地間,成為正中之正、直中之直的準繩。
看著這個無比陌生的師父,無情卻莫名覺得他手裡好像少了點什麼。
——少了一杆槍。
人人都知道,諸葛先生的“驚豔一槍”乃是天下最頂尖的絕學。
但是槍呢,槍在何處?
神侯府外,本有一株鬱鬱蔥蔥的古木,諸葛正我拂袖一掃,便有一根樹枝被內力卷斷,落入他手中。
這樹枝本是蜿蜒虯結,渾似盤龍。可在墜下樹乾、落入諸葛掌心這個過程中,卻在不斷地拉伸,變形。
最終成為一杆極其輕巧、纖細的筆直長槍。
提著這杆槍,諸葛胸中陡然升起無比快意。
這些年來,他與其說是坐鎮京師神侯府,倒不如說是種種事物困鎖於此,因顧忌太多,總是欲伸而不得。
——誰又記得,這個向來以老謀深算、深藏不露著稱的諸葛神侯,本也是個性烈如火、嫉惡如仇的俠士?!
可今時今日,那種少年時的雄心和壯誌,仿佛全都活了過來。諸葛正我忽然很想做一些,很不“諸葛神侯”的事。
在見識到徐行十步殺一人、事了拂衣去的風姿後,這種想法更是在諸葛正我胸中迅速膨脹。
——且到了一種幾乎無法抑製的地步。
——那麼,就去做吧。
諸葛正我回過頭,看向無情和嚴魂靈,微笑道:
“先前左武王登門,曾說我們神侯府這些年來,實在是太過低調,現在看來,的確如此。
連方應看這等依仗父輩餘蔭的小輩,都敢這般大張旗鼓地侵門踏戶,實在是無法無天。
看來,咱們也是時候,讓京師重新認識一下神侯府了。”
聽到“無法無天”四個字,無情和嚴魂靈立刻想起諸葛正我剛剛手撕聖旨那一幕,不由得神情古怪,欲言又止。
諸葛正我又道:
“魂靈,你去府中,取些酒水,我正好有些喜事,要和蔡太師分享一番。”
京師太師府中,尋常宴飲舞樂從來是不分晝夜,可今夜,府中卻很安靜。
太師蔡京正側坐在一張石桌旁,右手手肘抵住桌麵,五指捧杯,左手按住膝蓋,眉宇中似有舉棋不定之色。
有個高大健壯,身穿武袍的漢子,正跪在蔡京麵前,麵如土色,冷汗涔涔。
此人麵容極是威武,一看便知是身份不凡之輩,如今卻隻能卑微地跪伏在蔡京身前,等待這位朝中最有權勢之人的裁決。
他正是傅宗書身前的首席護衛,號稱“太爺”的龍八。
轉動一會兒杯子後,蔡京忽然開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蓋棺定論之感。
“龍八,傅相爺之死,你亦有份。”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落下來,卻像是一座山,壓在龍八寬厚的肩頭。
他甚至都不敢為自己辯解半句,當即俯下身去,連連磕頭不止。
見龍八如此上道,蔡京眉宇間也浮現出欣然之色。
他這副模樣,不像是剛死了一個朝中的盟友,倒像是剛死了一個多年積怨的宿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