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春童乃是一流高手,極其敏感,哪怕不回頭,也能感受到背後傳來那股毀滅性的撞擊力。
他渾身的每一根汗毛、須發,都在此刻炸開,氣血更是逆衝入腦,麵色一片赤紅。
於春童此際已來不及躲避,隻能伸出尚且完好的左手,立掌如刀,一割一引。
戰馬長嘶一聲,斷成兩截,血光暴現,血水四射,潑灑在周遭眾多軍士,以及於春童自己身上。
被這馬血一濺,那些原本體壯如牛的軍士們,竟然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一般,紛紛軟倒在地,就連於春童自己,也一個踉蹌,栽倒下去。
這馬血中,竟然也有毒!
此毒名為“紅鱗素”原是“小字號”溫哥華研製的解毒良方,卻不料,這解毒之方亦是一味奇毒,反將溫和華給毒死。
這毒就奇在下在動物身上,毒力並不立時發作,等人跟中了毒的動物接觸之時,就會給傳染上。
當初溫家“大字號”一名高手,溫次次誤食此毒後,隻是打了個噴嚏,便將令整個鼻子也飛了出去,可見此毒的烈性。
於春童正是將這毒下在“雪鴉神駿”中,這是比“黑血”更加令人難以防備的殺招。
在原著中,於春童正是憑借這兩招,暗算了冷血,令這鬥誌無窮的劍客,遭受了此生最大的屈辱與折磨。
不過,如今麵對徐行這個超乎武道常理的大高手,這兩道專門用於暗算高手的奇毒,卻原封不動地奉還到了於春童自己身上。
隻片刻功夫,這位薔薇將軍身上,就已裂開無數條如嬰兒嘴唇般的血口子,一張一合,像是貪婪地呼吸著外界空氣,卻也吞噬著於春童的生命力。
於春童那張原本秀氣好看的麵容,更是驟然間猙獰如夜叉,承受著萬鬼噬心的苦楚。
他如一條蛆蟲般,匍匐於地,頭顱微抬,充滿渴求和希冀地望向徐行,眼中隻透露出一個意思:
給我個痛快。
徐行本也不是喜歡折磨人的性格,不過,於春童這種純粹的惡人,那是例外。
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才是江湖中的鐵律。
見徐行絲毫不為所動,於春童終於肯定,這人絕非是那種傳統迂腐的正道俠士,而是一個身經百戰、一旦對敵便絕無仁慈之心的純粹戰士。
是以,他眼中希冀立時熄滅,換做一種不惜代價的決絕與瘋狂。
於春童奮起最後餘力,雙腿一震,整個人就像是飛竄的水蛇,張開嘴巴,奮力朝徐行咬來。
——他已將自己視作一個人肉炸彈,不求傷到徐行,隻求將這一身毒力傳給徐行。
如於春童這種手段百出,毫無風度,卻又不乏決絕狠厲之人,哪怕是徐行也極為少見。
他眉宇間帶著些感慨,身形一轉,袖袍旋飛,右手一抓一收,卷動氣流,將於春童整個人攝了過來,猛地一抖,震散其人全身筋骨,左手再一點,便將其神誌掃滅。
就這兔起鶻落間的功夫,鐵手也已出了旅店,將那群失了主心骨的騎士們紛紛製服。
不過,其實還不用這位二捕頭出手,騎士們已栽落下馬,就連戰馬也是在混亂中一個接一個地倒下去。
鐵手看向於春童的屍體,剛剛那場戰鬥,徐行雖然勝得無比輕鬆,鐵手卻能察覺到其中那殺機四伏的凶險。
哪怕是功力深厚如鐵手,看見那兩道奇毒構成的殺陣,也不由得感到心驚,若是他對上於春童,十有八九也要中伏。
鐵手對自己的質樸性情,還是頗有認知。
他又轉過頭,看了眼那些攤倒在地,痛苦不堪,肢體逐漸被腐蝕的軍士們,目中掠過不忍神色。
鐵手剛想說些什麼,徐行已搖頭道:
“沒有必要管了,於春童身上毒力實太盛,這些人已是毒性入髓,回天乏術。
嘿,這些軍士也是跟他殺慣了人的,手底下至少有十幾條命,也是咎由自取、自業自得。”
鐵手雖然從剛才那件事中,已經感覺出來,這群人都是滿手血腥之徒。
可眼看這麼多條性命,在自己麵前以這種方式消逝,他仍是不免有些難受。
聽見徐行這般說法,鐵手不由得苦笑道:
“踏法,你還真是……”
徐行當然聽得出鐵手語氣中的感慨,可他隻是轉過頭來,用一種渾不在意的語氣,坦然道:
“以德報怨,何以報德?他們既不尊重自己的命,也不尊重彆人的命,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說完,徐行又轉過頭,朝身後那瑟瑟發抖的旅店老板和小廝,拋過去一袋銀兩,歉意道:
“兩位,今日之事,是我連累你們了,拿著這些錢,去其他地方做買賣吧。”
說完,他又提醒道:
“前門這裡毒氣彌漫,已成死地,兩位收拾收拾,從後門出去吧。”
鐵手沉默了會兒,長歎道:
“或許,你是對的,但我實在是不忍看這種事,唉,咱們走吧。”
徐行又笑起來。
“我是我,你是你,何必都要學我,我純粹是性情使然罷了,咱們畢竟是不一樣的人。
這些事你做不來,但也有些事,是我做不來而你做得來的。”
那是一種溫和且寬厚,充滿理解的笑容。
鐵手隻在諸葛先生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笑。
說完,徐行眉眼飛揚,又毫無遲疑、無比流暢地接上了下一句話:
“當然,你做得來,我做不來的事,很少啦!”
他的語氣中,甚至還帶著一點寬慰。
看到徐行那自信滿滿的表情,鐵手心中的鬱氣一下子散去大半,笑著搖搖頭,真心實意道:
“踏法,最起碼,你的自信,我就學不來。”
徐行哈哈大笑:
“那是當然!”
雖然說說笑笑,氣氛輕鬆,但兩人都意識到同一個問題:
於春童是大將軍的人,丁春秋跟大將軍又相交甚密,他如此大張旗鼓地到來,說明至少在丁春秋這個始作俑者眼中,“七蟲七死藥”的藥力,應當已經令無崖子無法抵禦。
這也說明,大理國局勢,真正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不過,等到兩人抵達無量山腳,才真正意識到,“刻不容緩”這四個字的真實含義。
徐行這輩子見過最大的聚會場麵,便是朱天都在鼇背島上的會盟。
可無論是高手數量還是質量,那一次聚集整個東南高手的會盟,跟這無量山下的場麵比起來,仍是大巫見小巫。
如今的無量山腳,已是沸反盈天,兩人隻一眼望去,就看出這裡起碼聚集了一兩千人。
這一兩千人身穿各色服飾,各據一處,分出了三個陣營,彼此涇渭分明。
其中一派,人數最多,服飾不同,簇擁著一架華美車駕。
此車四方立柱皆是純金打造,雕飾精美琳琅,鑲以各種珍珠、寶石裝飾,四周還有嘎巴拉骨飾、鎏金寶瓶、佛骨舍利等等,極儘奢侈。
車駕四周,數十名肌肉虯結,身材魁偉的紅袍喇嘛手持各式經幢和經幡,神情肅然,宛如佛前護法金剛,透露出不為外物所動的堅定,顯然是修行密法有成的好手。
能乘坐這等法駕,令密宗金剛護法者,自然便隻有那位降服藏密五支,雄長西域、冠絕雪山,被天下視為密宗最高成就者,堪稱當世活佛的“大輪明王”鳩摩智。
除此之外,還有七名身後負劍的少年人,雖是處於這派陣營中,卻距離這車架極遠,隱隱約約有種自成一派,與之對立的勢頭。
還有一派,人數雖是最少,卻有五六百號鐵甲衛士,列陣森嚴,居中之人乃是段正明這位大理正派皇帝,身旁則是一群穿明黃僧袍的和尚。
不過,這一派人物中,氣勢最盛者,乃是一名麵如冠玉,頭戴方巾,作文士打扮的年輕人,其人長身玉立,麵容雖是輕鬆寫意,目光卻如冷電神鋒,銳氣四溢。
另一派人馬,人數雖是不算太多,可聲勢卻是最大,敲鑼打鼓,更有大旗招展,揮舞不停。
這些人相貌各異,渾然不似中原人士,人人身披黑衣,款式都不儘相同,甚至有人身上黑衣乃是用明度不同的黑拚接而成,簡直是黑得千奇百怪、五彩斑斕。
他們正用著來自不同民族的語言、不同的語調,念著具有同樣含義的讚詩,勉強辨認得出來,其中出現最多的,便是“星宿老仙”四字。
這群人也簇擁著一抬大轎,可這轎子卻絲毫不顯奢華,隻是單純的大、單純的黑,暗沉沉的黑暗中,透出令人不安的死寂。
其餘兩派人馬,雖是互相對立,卻也隱隱約約將矛頭同樣指向這一派。
無形壓力越積越多,直令奮力敲鑼打鼓、誦念讚詩的星宿派弟子都感身子有些沉重,格外費勁。
轎子中,有個乾瘦如竹竿,渾身找不出二兩肉的年輕人挑起眉眼,有些不悅道:
“丁先生,要不要我們三兄弟出手,給他們點顏色瞧瞧?”
轎子裡,一個體態癡肥的肉球,還有一個五短身材的敦厚漢子都同時點頭。
丁春秋卻渾不在意,撫著銀白長髯,意態悠然道:
“不急,‘薔薇將軍’於春童,已攜七十二名精銳及一名強援,正在路上,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等他們到來,無論是鳩摩智和七絕神劍,還是天龍寺那幾個老家夥,都不足為慮。”
年輕人聽到“薔薇將軍”這個名字,麵容一動,神情就像是看見了一條響尾蛇,而這響尾蛇甚至已纏在身上,張開獠牙,作勢欲咬。
對出身嶺南“老字號”溫家,終日與各種毒物打交道的他來說,這是極其罕見的表現。
畢竟,一個敢於隨身攜帶“黑血”和給戰馬喂養“紅鱗素”的人,哪怕是在精研毒藥的溫家,也當得起“狠厲”的評價。
年輕人甚至認為,於春童這個人,比起這兩種毒藥,還要更狠厲、更惡毒。
好在,這天生的毒物,如今是來助陣的……
想到此處,年輕人不由得鬆了口氣。
丁春秋當然知道這年輕人在想什麼,隻是微微一笑。
雖然明白於春童的狠辣性情,可這位薔薇將軍,他還是充滿期待。
這樣一個陰狠至極、毒辣至極的純粹惡人,若能加入我星宿派,不知道又能煉出什麼毒?
期待之後,還有惋惜。
隻因此人雖有大好稟賦,卻全部浪費在施毒小術上,不學製毒,更不學煉毒,實在是浪費天賦,大材小用。
儘管對於春童用毒的態度不甚讚同,丁春秋仍是肯定這位薔薇將軍與他那七十二名精銳的戰力。
更何況還有那位名震天下、威懾萬裡的“神手大劈棺”隨行?
就在這種沉默無聲的對峙中,那架大輪明王所具的車駕中,忽地傳來一道沉悶至極的嗓音。
“嗯?何方高手?!”
蘊含極強的念力、內力波動的一字一句都仿佛洪鐘大呂,空穀傳響,激蕩得車駕內外的梵缽、寶瓶、風鈴等法器一並嗡鳴作響。
嗓音與嗡鳴聲混雜於一處,一浪疊一浪,滾滾襲來,周遭眾人皆是頭腦一片空白,仿佛靈魂都被洪流滌蕩過一遍,生不出半點雜念。
就連星宿派弟子的誦念聲、敲鑼打鼓聲,都給這句話給徹底掩蓋過去。
一時間,全場萬籟俱寂。
丁春秋、“七絕神劍”等人乍聞此言,皆是麵露驚容,雖然知道這“大輪明王”實力非凡,卻也沒想到,其人的內力竟然雄渾至此,密宗念法更是這般高深莫測。
跟他交過手的天龍寺眾僧,更是嚴陣以待,露出如臨大敵之神色。
鳩摩智言語未儘,人群儘頭,又響起一個清朗澄澈的嗓音,光聽聲音,就能讓人感覺到,那是一個活潑且有朝氣的少年人。
“好個密宗真言!”
不同大鳩摩智那種一氣不斷,連綿不絕,連成洪流似的音波浪潮,這句話乃是一字一句,間隔明顯,毫無藕斷絲連之感。
簡直就像是六道平地炸開的雷霆霹靂,每一聲乾淨利落,飽含振聾發聵之力。
原本大腦空白的眾人,聽了這句話,竟是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他們甚至感覺體內氣血運行,也加快了許多,仿佛被這六個字給激發了生機,從頭到腳地洗禮了一遍。
眾人皆是愕然,轉頭望去,卻見在浩浩蕩蕩的人群儘頭,正有兩個年輕人,肩並肩地緩步走來。
其中一人熊背虎腰,身形壯闊健碩,麵容沉肅。
他就像一座拔地而起、緩緩挪動的山嶽,每走一步,都給場中眾人以無與倫比的壓迫感。
場中有認得他的高手,已齊齊出口驚呼:
“鐵二爺!”
“二捕頭!”
“鐵手!”
鐵手身旁那人則是玉樹臨風、神完氣足,意態灑脫,一襲青衫飄揚鼓蕩,貌如天人,仿佛剛從九霄雲外,乘風降落人間,帶著一種卓然出塵之氣。
隻一眼,這人的風神已令在場眾多武林高手驚豔,他們更知道,剛剛那聲音正是此人所發。
如此俊美的相貌、如此高深的武功,又能與鐵手同行,在武林中必非是無名之輩,可在場絕大多數人,卻偏偏認不出這人的身份。
唯有時刻關注京師局勢,知道神侯府中,又多了一位不世出高手的人,心中隱隱有所猜測。
段譽看見他,則是目露欣喜神色,全然不顧如今正是三方對峙之局,當即邁步走出,振臂呼喊道:
“踏法兄!”
徐行目光環掃,將在場那些值得注意的高手,全都看過一遍,才收回目光,看向段譽,笑得開心且爽朗:
“哈哈哈哈,小段,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