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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行雲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場景變化多端,光怪陸離,卻始終離不開幾個熟悉的人影,以及相同的山峰、宮殿。
準確來說,是兩個女人,兩個男人。
其中一名少女天真可愛,目光溫柔,像是冬日暖陽,和藹可親。
另一個女人的五官輪廓,雖是類似剛剛那少女,卻是麵目可憎,極為猙獰,長手長腳,長頭發長舌頭,眼珠凸出,就像是一頭飄蕩的女鬼幽魂。
兩名男子雖然麵目不同,氣質卻頗為類似,都是如出一轍的瀟灑清逸,翩然出塵。
隻不過稍微年輕那人,瀟灑之中,不失溫和,兩人顧盼之間,眼波流轉,含情脈脈。
不知為何,看到這一幕,巫行雲隻覺胸膛積鬱,仿佛有股莫名之氣充塞心口,欲出不得。
另一名男子雖然麵目更為年輕,氣質卻無比高絕,就如九霄重雲,令人難以觸摸。
他的相貌也最為模糊,令巫行雲無論如何回憶,都想不起來。
不過,今天這場夢不一樣。
巫行雲恍惚之間,發現自己正端坐在一張蒲團上,其餘三人也坐在自己身邊,同時看向前方那個盤坐玉團的年輕男人。
他那張模糊不清的麵容,忽地震了一震,就像是被某種無形力量,揭去了其上輕紗,令“真相”得以顯露。
那的確是一張足以與之氣質相匹配的麵容,無暇完美,堪稱英俊無匹,簡直非是凡人所能具備。
可巫行雲卻總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
仔細看了一會兒後,她才發現,這是因為此人的麵容輪廓,實在是太過硬朗,宛若高山峻嶽的起伏,有一種男子漢的英武陽剛之氣。
意識到這一點後,巫行雲眼前驟然金光大放。
那對含情脈脈的男女,當即坐化在金光中,化成兩具抵死糾纏的白骨。
玉床上那人伸了伸腰,抬腿邁步,來到麵目可憎的長發女人身前。
他輕描淡寫地一掌拍落,將此人的優美身段當場拍爆,血水飛濺,骨肉成泥,場景無比血腥。
巫行雲怔怔地看著這一切,隻覺心中五味雜陳,大腦如漿糊一般,身體卻沒辦法做出半點動作,手腳更是不聽使喚,冰涼一片。
現在,這座宮殿裡,就隻剩她和那個渾身浴血,宛如地獄魔神的年輕男人。
巫行雲隻見那人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來,每一步,都像是應和著她心臟跳動的節拍和韻律。
那人每一步落地,巫行雲的心臟就會跳動得越發用力,好似要破開胸膛,對他投懷送抱。
五步之後,巫行雲那張冷豔麵容已慘白如金紙,呼吸短而促,令人好生憐愛。
她的精神和肉體,都幾乎被這股洶湧而來、鋪天蓋地的壓迫感給徹底擊垮。
又見金光越發燦爛,再聽紛亂而繁雜的聲音從耳畔傳來:
“世間多苦,修行多難,沉淪掙紮,永不得脫,隻有皈依我佛,方能超脫苦海,到達彼岸!”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皈依!皈依!皈依!”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現實世界中,徐行與巫行雲麵對麵盤坐。
他手捏滿願印,念力在眉心凝聚成一枚小巧袖珍的金陽,緩緩旋轉,似與中天烈日遙相呼應,接引日光,披在巫行雲身上。
鳩摩智坐於巫行雲身後,梁癲、蔡狂則分彆盤坐於巫行雲左右,三人口誦密宗真言,頭頂更是顯化出栩栩如生的諸佛虛影。
其餘眾人看了,也不得不承認,這些密宗和尚裝神弄鬼的手段,的確是世間首屈一指。
哪怕不論功效,隻看這賣相,就足以令凡夫俗子跪下磕頭了。
意識空間中,巫行雲忽地心生恍惚,感覺眼前這個莫名眼熟的男人,仿佛從人體中抽離了出來,成為了一尊佛。
雖然沒有一絲佛的特征,沒有舍利頭,垂肩耳,沒有佛身三十二相。
但他隻是站在那裡,就令巫行雲知道,他真的是一尊佛。
這尊佛陀用平淡中帶著悲憫的目光,看了巫行雲一眼,沒有說話,她卻嗅到了撲麵而來的清新香氣,以及一陣陣梵文誦經聲。
巫行雲被這佛音梵唱衝擊得心潮起伏,感覺自己心底的陰魔念頭、鬼祟欲望,都像是被活生生地挖了出來,擺在身前,顯得如此醜陋和不堪,一片血淋淋。
她隻覺一股尖銳至極,仿佛要將自己整個人都洞穿的疼痛,從胸腹中傳來。
巫行雲悶哼一聲,姣好身軀蜷曲在蒲團上,活像一條充滿誘惑的嫵媚美女蛇,記憶如潮水般,從那傷口中湧出來。
巫行雲這才意識到,原來那個逍遙派早已經沒了。
尊敬的師父逍遙子失蹤,心愛的師妹李滄海死了,痛恨的師弟無崖子死了,討厭的賤人李秋水也死了。
到頭來,她也沒能用自己《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勝過《北冥神功》,到頭來,此生一切執念皆成空。
她縱使活著,也不過是一條孤魂野鬼,縈繞於過去的殘跡,不斷地緬懷舊時光,卻永遠也回不去。
痛苦沒有擊垮巫行雲,梵音沒有染化巫行雲,可殘酷又現實的真相,卻終是令她無法承受,甚至是無法麵對。
巫行雲如今的選擇,有且隻有一個:
她強抑痛覺,抬起頭,仰視那散發出無窮佛光,眼神悲憫的佛陀,香肩顫抖,潸然淚下,道:
“我願皈依,我願皈依。”
聽到這一聲,在外的鳩摩智等人,皆是鬆了口氣。
他們知道,這是對方精神已出現破綻的現象。
在徐行這種勤修心功念法,精通神意攻伐的大宗師麵前,露出如此明顯的破綻,此次度化可以說已成了九成九。
對巫行雲這種立身於當世絕顛的高手進行洗禮,哪怕鳩摩智等人隻是輔助,也是頗為費力。
如今眼見成功在望,能夠免去一場折磨,三人自是開懷。
不過,出乎三名上師意料的是,徐行竟然一口拒絕了對方的請求。
“不。”
他一指點在巫行雲眉心,肅聲道:
“我道正法乃是入世間法,你既未曾入世,如何學得?”
巫行雲急問道:
“上師正法,如何可得?”
徐行微微一笑,漫聲道:
“猛把殺人刀子舉,活人手段輕拈出。仗奮心剛膽,逢佛殺佛,舉步欺十聖,張口吞三極,乾坤天地儘掀翻!”
他這段話說得極為緩慢,好似耐心甚好的教書先生,正在為孩童開蒙,一字一句,令巫行雲聽得無比清晰。
可那和藹外表下,有潮水般的森然寒意狂猛湧來。
仿佛那皮囊下,乃是一頭無比猙獰的凶獸,正張開血盆大口,欲要吞天噬地!
巫行雲慘叫一聲,滾落在地,雙手捂住腦袋,顫抖不已。
不僅是正在接受度化的巫行雲,正在輔助度化的其他三名上師,也是悶哼一聲,難以維持心念精純,從定境中跌落出來。
那些觀想法化成的神佛本尊相,更是寸寸崩解,化為一場虛幻的金色光雨,灑落林間。
三名上師的麵色都有些發白,顯然受到極大衝擊,不過,他們看向徐行這個罪魁禍首的目光中,非但沒有絲毫怨氣、憤恨,反倒是深深的敬服。
密宗大法修到他們這個地步,或多或少都能感受得到,自己觀想的神佛本尊相,其實並非是淩絕塵世,俯瞰凡間的高貴存在,而是眾生心念所凝的具象。
可知道,並不代表他們就能擺脫本尊相的影響。
這也是一個悖論。
不了解個中真相的人,越是容易迷信,可越是了解的人,與之糾纏也就越深,更是無法擺脫。
這幾乎是所有觀想法到後麵,都會麵臨的難關,但徐行卻為他們展示了一種最粗暴,也最簡單直接的方式。
——用純粹剛強的意誌與信念,強行去突破。
鳩摩智早就知道徐行乃是現世真佛一級的人物,還沒有多少驚訝,梁癲、蔡狂卻是驚駭莫名。
——他們根本想象不出來,眼前這個人究竟自信到什麼地步,才能凝聚如強悍,毫不為外物所動的精神意誌?
喬峰等人雖然不知道具體流程,卻也感受得出來,似乎出現了某種變數,當即湊了上來,將四人團團圍住。
喬峰自己更是來到狀態最差的梁癲、蔡狂身邊,扶住這兩位兄弟的身形,疾聲問道:
“兩位兄弟,出什麼岔子了?”
梁癲、蔡狂對視一眼,均是流露出苦笑。
他們朝喬峰搖了搖頭,在攙扶中踉蹌起身,又向徐行畢恭畢敬地雙手合十,低眉垂首,誠心實意齊聲道:
“多謝徐掌門以身傳法。”
徐行也雙手合十,回了一禮,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莽撞了,連累了兩位。”
其實,徐行在大明王朝世界,就已經做慣了為人傳法的事,又在這個世界多次講道,並且對燕趙鳩摩智等人皆是以心傳心地傳授武功。
按理來說,他也此道高手,不該出什麼問題,不過,徐行到底是第一次跟人合作,對梁癲、蔡狂兩人的承受力,也有些拿捏不準,終究是出了些紕漏。
梁癲苦笑道:
“是我們自己學藝不精,與徐掌門無關,更何況……”
他目光灼灼,語聲裡有抑製不住的激動:
“能見識徐掌門的手段,些許小患,又算得了什麼?!”
蔡狂本還在體會剛剛的感觸,聽到梁癲這麼一說,也睜開眼,對徐行重重點頭,麵露羞慚。
從兩大法師的言語中,眾人聽出來,至少這次儀式並未失敗,齊齊鬆了一口氣。
就這會兒功夫,巫行雲已抱著頭站了起來。
她麵容冷豔如故,隻是眉心五瓣鮮紅梅花,已然染成一片燦金,散發出清淨佛韻,平添了一種柔美的慈悲氣質。
巫行雲抬起頭,看著徐行,輕咬朱唇,語氣複雜至極:
“你……何必如此費工夫?”
巫行雲能夠感受得到,徐行方才對自己施加的並非是任何禁製,也沒有利用那超凡的精神念力,將自己灌頂洗禮成密宗的“天女明妃”。
徐行做的事情很簡單,隻是毫無保留地朝巫行雲開放了自己的武學和思想,並簡單地為她施加了一道精神禁製。
——隻要巫行雲有絲毫損人利己的念頭,便會被徐行感受到,施以懲戒,令她頭痛欲裂。
但是,反過來說,隻要巫行雲能誠心武道,學完徐行留下的饋贈,便可以自行突破這道禁製。
在她看來,這與其說這是一種束縛,倒不如說是一種考驗。
甚至可以說是難以想象的饋贈。
在昏迷之前,巫行雲完全把徐行當做了那種仗著秘法神通,便肆意掠奪女子精元的邪魔人物。
那一刹那,她對人生幾乎已徹底絕望。
——這也是為何,巫行雲的精神世界,竟然如此容易被突破。
所以,她也完全沒想到,自己醒來之後,非但沒有被做成什麼供人修行的爐鼎明妃之流,反倒是平白得了一樁這樣大的造化。
這劇烈的反差,令巫行雲都有些不知所措。
再回想起徐行在意識空間中的形象,這種不知所措,更是轉化為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心緒。
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以她的性情和閱曆,根本就想不明白,對自己這樣的俘虜,徐行何必要如此大費周章,花費這樣多的手腳?
巫行雲捫心自問,若是易地而處,自己是決然不會多此一舉,而是會給徐行種下生死符,直接令其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直麵巫行雲的複雜眼神,徐行不以為意,隻輕描淡寫道:
“我一向沒有奴役其他人的愛好,就算是要懲戒你,也不會如此簡單粗暴,這樣就好。
而且……”
他看著巫行雲,輕輕地笑起來:
“以你的才情,若是能拋去這些無謂的妄念,本該在武道上有更大建樹,既如此,我又何吝惜幫你一把。
這個世界上,多一個有自己道路的高手,總會是更有趣些。
更何況,你本就是我逍遙派門人,我這個做掌門的,總要賞罰分明。
一味懲戒,不過是平白多結一個仇人罷了,若真個如此,那我何不直接打死你,倒也省得這番功夫。”
徐行說這話時,完全是一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模樣。
不僅是巫行雲,自喬峰以下,所有聽到這番話的人,都不禁對徐行心生崇敬之情,意識到這位逍遙派掌門,的確是個有大氣魄的豪傑。
剛剛拜師的嶽飛,更是聽得心潮澎湃。
巫行雲深深看了徐行一眼,心中那些不平和怨氣,終是煙消雲散。
無論如何,她也必須要承認,這位新掌門的氣魄與格局,的確是自己生平僅見。
——跟隨這樣的人,共建逍遙派,也不算是辱沒了自己。
想到這裡,巫行雲長長一歎,終於低下了那顆始終高昂,仿佛傲視天下豪傑的驕傲頭顱,真心實意地道了一句:
“你做掌門,我服氣。”
徐行也隻是一笑:
“走吧,若真是如我所想,隻怕少林也等得急了,倒不妨咱們親自登門,為大和尚們道喜一番。”
他們到嵩山腳下時,已是九月初八的夜晚。
如今算是深秋時分,天地萬物,格外蕭索,甚至有幾分蕭殺。
徐行回過頭,對眾人笑了笑:
“大張旗鼓地打上門去,畢竟不好,喬兄,便由你我,先去探一探究竟吧。”
喬峰顯然也很明白徐行的意思,挑眉道:
“既如此,我是不是要裝得傷勢更重些?”
徐行知道,喬峰雖然看似麵目粗豪,實則是心細如發的人物,否則也不能勝任總幫主之職,倒也沒有太多驚訝,隻是微笑道:
“若能如此,那是再好不過了。”
說完,徐行又看向一路同行的十幾位高手,拱手一抱拳:
“諸位,等會看我信號,真要強闖少林,還少不了諸位的助力。”
雖然知道徐行說的乃是謙辭,但是以他的身份和武功,能說出這種謙辭,對眾人來說,無疑也是絕大認可。
更何況,哪個練武人沒想過,掂量掂量武當、少林的斤兩?
畢竟,這是曾經獨戰天下,被譽為“武林第一狂人”的楚狂人燕狂徒,都未能做到的成就!
如今有徐行這個有當世無敵之姿的強者牽頭,其餘也都是頗有心氣的高手,自也想挑戰一番。
若真能做成,指不定他們亦能隨之名垂千古武史!
所以,哪怕是性子最為衝淡寧和的張三爸、鐵手,都笑起來,朝徐行抱拳回禮。
蕭劍僧等人更是摩拳擦掌。
他們這些天跟徐行相處久了,也知道這位逍遙掌門雖然貌如天人,且看似孤絕出塵,實則是個頗好說話,也喜歡開玩笑的隨和性子,都叫嚷起來:
“徐掌門,記得讓我先上啊!”
蕭劍僧叫得最大聲,追命話最多,段譽回想起鳩摩智當日在天龍寺內,一人挑戰群雄的傲岸之姿,直接指名道姓:
“諸位哥哥切莫爭先,小弟近來參悟六脈神劍,體會甚深。
讓小弟先上陣,雖不能對付什麼天字輩的絕頂高手,挑個玄……玄因玄生玄悲之輩,還是輕輕鬆鬆。”
還好,這小子雖然亟欲表現自己,終究還是記得玄苦乃是喬峰授業恩師,總算是把那個呼之欲出的“苦”字吞了回去,換成了其他幾個不甚玄字輩高僧。
大笑姑婆本也是個喜歡惹是生非的性子,聽到自家小師弟這麼說,更是拍打肚皮,肥肉起伏如浪,笑嗬嗬地道:
“小師弟,你的劍術雖然高,內力終究是火候尚淺,倒不如大師姐打頭陣,揍個什麼玄難玄寂玄慈,先給你打個樣啊。”
眾人又鬨騰起來,就連向來冷靜、深沉的蘇夢枕也有些意動,七嘴八舌間,整個少林出名的玄字輩高僧都被他們分了個遍。
如果說他們是摩拳擦掌,那鳩摩智、梁癲、蔡狂這三個密宗上師,就是鬥誌昂揚、戰心熾盛。
密宗和禪宗之間的恩怨糾葛,等閒三兩句之間根本說不清,不過任何一位密宗上師,心中無疑都有著踢翻少林這所謂的禪宗祖庭的想法。
以他們三人的身份,自然不隻是瞄準這些玄字輩僧人,還想要挑戰一番那幾位據說枯坐後山塔林,兀自參禪的上一代天字輩高僧。
隻有曾經在少林學過武藝的戰僧,看到他們這般模樣,數次張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話。
——畢竟,如何對待少林,也要看他們究竟在這件事中,發揮了怎樣的作用。
如果少林當真如徐行所想,參與了圍獵喬峰,那也縱然戰僧對少林再有舊情,也不會放過這群賊禿——雖然他自己也不怎麼蓄發。
計定之後,眾人便各自散開,縱入前方的嵩山中。
少林寺高手雖多,但他們這群人中,武功最差的追命都是威震江湖,令黑白兩道噤聲的一流人物,瞞過尋常弟子的耳目,自然不成問題。
其實,若是平日裡,哪怕不動武力,就憑他們這群人的身份背景,少林寺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張三爸、蘇夢枕、鐵手、追命、鳩摩智等人,更是需要方丈親自出來迎接的貴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