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曇小孩子鬨脾氣撒嬌一般地哭,剔透如飴糖的淺色眸子掉出的淚珠都是暖的。
紀雲薪卻對這樣的紀曇感到分外陌生。
紀曇到紀家時不到六歲,待了不過半年就被紀瑗收養離開。
紀雲薪對紀曇的記憶還停留在紀曇被紀瑗帶走的前一天。
隻比樓梯扶手高半個頭的紀曇居高臨下站在台階之上,靜靜地俯視著滾落到樓梯下的自己。
漂亮的琥珀眸沒有任何情緒,就像是注視一件沒有生命的無機物。
那天他一路滾到樓下,捂著比今天還痛的手臂冷汗淋淋,抬頭望去,紀曇的琉璃眸蘊著最簡單最純粹的惡意。
就像是優雅踱步的貓突發奇想伸出爪子,揮向昂貴的瓷瓶看它會不會碎裂。
紀曇把他從樓梯上推下去也是如此。
紀曇根本不覺得自己做了壞事,他也沒有分辨是非對錯的能力。
而現在,紀雲薪看著一顆顆清透的淚珠不停地從紀曇纖長的卷睫滑落,如夢似幻同時又深感怪異,下意識伸手撫向紀曇被淚水濡濕的雪腮。
“團團,”周文柏側了側身,熟練地將哭得委屈的紀曇抱了過來,不客氣將雙胞胎弟弟作為靶子,和紀曇同仇敵愾,“他騙人是他人品有問題,你哭什麼?”
紀雲薪指腹堪堪蹭過紀曇柔嫩的下巴,被紀曇溫熱的淚沾染些許水痕。
紀雲薪怔怔收回手。
紀曇快要被周赦氣死了,他白白在周文柏麵前裝了兩個月,最後落個自爆的結局。
紀曇抽泣地絮絮道:“媽媽說我又蠢又壞,讓我多聽話。”
隻管他聽話有什麼用,彆人也不聽話呀。
誰知道有人比他還壞,怎麼可以睜眼說瞎話呢?
說謊也就算了,不能說快些嘛,搶在他前頭說,他也不用承認了。
好討厭。
周文柏好笑地抽出餐紙,給紀曇擦眼淚,安慰道:“團團已經很聽話了,是周赦不聽話。”
紀曇嘗試忍住眼淚,努力半天沒憋住,越想越氣,趴進周文柏懷裡又哭了通。
媽媽,裝個好人結婚可真難,群眾裡麵有壞人。
周文柏撫著紀曇後腦毛茸茸的小卷毛,眼眸洇笑,隱秘地親了親紀曇哭紅的耳尖。
心臟是人體非常精密的器官,治療它的醫生同樣需要一雙毒辣的眼睛。
周文柏指尖拂過紀曇剛被紀雲薪蹭過的下頜,輕而易舉地捕捉到紀雲薪眼底的來不及掩飾的敵意。
紀雲薪瞳孔細縮,他看清了周文柏對紀曇隱匿於人後親昵的吻。
這已經超過了紀瑗把紀曇交托給周家人照顧的界限。
紀雲薪突兀地站起身,餐椅和大理石摩擦發出刺耳的尖銳長音,足以將所有視線聚焦在他身上。
紀雲薪控製著將近衝破聲帶的音調,給出的理由也合情合理,“曇曇,你下午還有課,哥哥送你去學校。”
紀雲薪現在隻想把紀曇從周文柏懷裡帶走。
哭得差不多的紀曇,聽到了“上課”這兩個字,頓時一個激靈抬頭。
紀瑗是不允許他逃課的。
紀曇眼裡含著淚花,有些慌張,“周醫生,我該去學校了。”
“好,”周文柏答應著紀曇,“結完餐費就送你。”
紀曇抹抹眼淚,點了點頭。
周文柏掠過對麵渾身緊繃的紀雲薪。
異父異母,算什麼哥哥呢?
“不要用手擦,”周文柏握住紀曇手腕,阻止他粗暴給自己擦眼淚的動作,話音微轉,“紀姑姑還說過什麼?”
紀曇乖乖被周文柏捏著下巴擦臉蛋掛著的眼淚,回想著周文柏剛說過的結賬,認真道:“媽媽讓我不要把錢給彆人花。”
周文柏回應著紀曇可愛的不是暗示的暗示。
“我來結,”周文柏輕笑著將紀曇從腿上抱下來,攬著紀曇的肩膀離開,經過紀雲薪時禮貌頷首,“紀老師,讓周赦送你吧,我來送團團。”
紀雲薪欲要抬步追趕,被身後的周赦叫住。
“我送你。”
紀雲薪硬生生停下。
周赦抬眸望了眼,被周文柏帶走的紀曇一步三回頭,看到自己撇撇嘴又要哭,被密切關注的周文柏抵著眉心把臉掰正。
紀曇每次見到周文柏都要哭幾場,原因不儘相同,哭肯定是要哭的。
周文柏要不是跟他一母同胞,他都懷疑周文柏的屬性是不是□□。
周文柏結了賬單,周赦也隻剩下把紀雲薪送回學校。
紀雲薪連推拒的心力都沒有就坐上了周赦的車。
紀雲薪很難約見到周赦,如今明明坐在周赦的車上,心念卻被紀曇占據大半。
半個小時的車程不長,臨下車前,紀雲薪終於忍不住問道:“紀曇和周文柏是什麼關係?”
紀曇眼裡沒有情意,偏偏和周文柏舉止親密。
周文柏哄騙了紀曇?紀曇知道周文柏的心思嗎?
周文柏憑借什麼接近的紀曇?
這些問題死死困在紀雲薪心裡,抓肝撓肺,想要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