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珩法力在喬蕤身內仔仔細細巡察過幾回,也未能發覺出什麼異樣。
他對這結果也並不意外,隻是起手一指,便將一縷氣機小心攝出收起。
“師妹入夢之事,我會向師尊請教利害,總要問個分明,至於那老婦人所言的修道之事……
依我一點愚見。
所謂天數占驗,大多不過眾盲摸象,各說異端,不足儘信。”
陳珩頓了頓,肅聲開口:
“我還記得古書中一樁故事,在前古道廷時代,有一位優盂地地君是占驗道大家,聲名不小。一夜他以竹籌推演天運,算出了優盂地不日將有大禍,驚懼之下便閉了界門,隔絕上下內外,又呼朋喚友,費了人情,將不少大神通者請來優盂地坐鎮,共渡這場未來大劫。”
“後來呢?”喬蕤問道。
“後來優盂地君正是因他的謹慎,才斷送了性命。”陳珩道:
“彼時正值是龍遒之亂,老帝君歸隱,新的道廷大帝君尊位還懸而未決,在有心人推動下,眾天宇宙波濤湧動,毒厲刀兵漸湧。
一些亂兵以救駕名義打到了優盂地附近,優盂地君本該出兵助陣,但他卻謹守天地關門,不出一兵一卒。
他以為自己算出的大禍便是此遭了,還為自己提先叫來了不少援手而心中歡喜,隻認定自己終是渡過了劫數……”
說到此處。
陳珩微微搖頭。
隻怕當時的優盂地君也沒想到,他以為的大禍不在此處,還更在後頭。
不久新帝忽然登基,悍然壓服相爭者,僅一紙詔書發下,頃刻便有十二位天尊人頭落地,那些亂兵更是不戰而潰,被打入幽冥生生世世受苦。
而優盂地君閉門自守的行徑也被地陸中人狀告上天。
道廷幾位天官本就與他有舊怨,如今更是借題發揮,認為他暗蓄兵馬、心有異誌,即刻勒令優盂地君自裁謝罪。
如此。
那一番籌謀辛苦反成了他的催命符,聰明反被聰明誤……
一則故事說完。
喬蕤沉默片刻,仰起臉來,忽莫名道:
“我還以為師兄既精通占驗法,也會篤信天數。”
“我隻信自己親手卜算出來的結果。至於篤信……”
陳珩一笑:“我若真是篤信天數,就早該死在南域或先天魔宗裡了。我曾問過師尊,在我成丹之前,九州眾真推算出的天數,大多都是陳玉樞據於優位,以至蛟蛇結蟠,無人可製!
而即便我如今成丹,陳玉樞氣象依舊要遠勝於我,眾真繼續推運,還是算得我日後依舊要敗於他手。
可如此占驗,難道我就不爭了嗎?”
陳珩看著喬蕤,一字一句認真開口:
“任憑眾真算得結果如何,我依舊是要昭明天象,快劍斫蛟!
師妹,我篤信的,從來唯有一句從天而頌之,孰與製天命而用之!”
喬蕤抬頭對上陳珩視線。
片刻沉默後,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她知道陳珩性格深沉內斂,在旁人看來,總是一種寥寥長風、超以象外。
而像今日這樣又是言語寬慰,又是不厭其煩剖析心境。
若是說出去,不知道叫多少人吃驚愕然……
可越是如此。
喬蕤心裡便越是難過。
“師兄,我明白了,製天命而用之!”喬蕤揚起唇角,衝陳珩露出一個微笑。
此刻和風拂拂,淡雲融融,晴曦高湧仿佛天公解意。
亭外是火金一般的日光,如瀑般泄下,迷離惝恍。
仿佛萬物都要融在了這火般的顏色裡,再不分彼此……
“師兄會在十六國停留多久?”喬蕤問。
“三兩天吧,整備人馬後,便也該踏出界門,去往天外了。”陳珩道。
喬蕤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陳珩忽又認真道:
“對了,還未恭賀師妹道成紫府,不遠洞玄。”
“又不是金丹、元神這樣的大境,師兄也要送我賀禮嗎?”喬蕤眨眼。
“師妹想要什麼?”
“師兄是想借故寬慰我?”
陳珩看她:“是。”
“……”
喬蕤忽然恍惚了一下。
她下意識偏過頭,片刻後又故意裝出促狹的模樣,笑著拉長了聲調:“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陳珩點點頭,唇角含著微一點的笑意。
“……”
喬蕤心底一澀,這一刹那,她連鼻尖都似乎酸澀起來,隻能快步走出亭中,裝作像是想要喘口氣。
她知道夢中那個老婦人說得話應不是虛言,她知道自己此生應無成道之機。
而她也知道。
自己身後那人身負殺劫,如履薄冰,心裡也隻容得下大道……
如果不是真君,如果當初真君沒有出麵救下他。
他又會如何看待自己,還會像今天這樣視自己為友嗎?
喬蕤心裡這樣想。
然後她就聽到腳步聲響起,陳珩一樣也走出亭外。
兩人比肩而立,誰都沒有說話。
隻是看著不遠處湖麵上驟起的漣漪,風水成紋。
“師兄,我什麼都不想要。”
喬蕤忽然開口。
陳珩低頭看她。
喬蕤迎著他的視線,清亮眼眸裡笑意閃動,藏都藏不住。
“不,我騙你的。”
喬蕤看著他,然後閉上眼,在心底小聲補了一句。
她說:
“師兄,我要你一直記得我……”
……
……
數日後。
庾國,羅崔山。
劍戟林立,甲海盔山,無數符甲力士、神將道兵立在雲中,密密匝匝,團聚一處,他們皆是拱衛著中央的大演日儀金車和幾座玉景飛宮。
宏大威嚴,遠彆於凡俗氣象!
而此時雲下,也正有一團威光在緩緩生出。
初始不過丈許大小,但層層上升,很快便漲到了百丈高下,形如巨屏,裡內光色似在蠕蠕而動,照得眼前天地一時光影搖曳,添色生輝。
“這便是界門?的確玄奇。”
沈澄收回目光,對一旁的陳珩笑道:
“有此物來挪移虛空,我等去往羲平地,倒是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