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嶽心頭哀歎:
“西方那兩家大族真能夠力挽天傾,同烏陵鬼王相抗衡?隻怕一番辛苦籌謀,終究是不敵大力神通。
這雲韶界的天運……自此便真要歸為陰鬼之手了?”
在應嶽暗自感傷之際,周圍這一片棚屋裡也是燭燈亮起,門戶紛紛分開。
生人們麵黃肌瘦,惶恐無極。
而陰靈們亦好不到哪去,除了幾十個享用過血肉,已是淪為兆修的食人惡鬼,大多陰靈也是戰戰兢兢,一副惶惶不可終日模樣。
“……”
應嶽閉上眼,不忍再看。
他為了不惹來注目,尚是藏身在四權仙城的“賤裡”。
可縱是在這地界,卻也是有了幾十兆修,已開始享用起生人的心臟脾肺了。
那主城景狀,自是不必多言。
假以時日,若無變數的話,這雲韶界注定是要鬼多於人,徹底淪為陰世惡土……
而一旁應景鐘卻無這多感觸,在憤慨過後,他視線忽被天中那一絲異狀吸引,細看半晌,不禁皺起眉來。
眼下已是夜深,月星黯淡無光,虛空本是幽晦一片。
但隱隱約約,似有虹光經天而行,流轉飄動,朦朦朧朧,隻是一閃即逝,再望便望不見了。
“莫抬首!那頭鴉鬼待會便要出來了!”
應嶽見狀忙將他扯了把。
隨著兩人一並將頭默默低下,過不多時,城中便有一道厲嘯聲音響起。
黑煙平地生出,倒灌上天,其中有無數冤魂在哭號哀嚎。
待得濃煙稍散,唯見一頭體軀龐大的四臂鴉鬼聳立雲中,翎羽似墨,眼如塗朱,望之森然可怖!
“城中還有這麼多生人啊?”
那鴉鬼嘟囔一聲,它伸長舌頭,將臉頰腥臭的汙血細細舔了個乾淨,然後又笑:
“無妨,無妨,莫害怕,今日找你們可不是要吃血食或收香火錢的,西方那伍、姚兩家已結成同盟,消息靈通點,都聽說了吧?”
此話一出,城中眾人驟然色變,有甚者更是雙股戰戰,幾乎要跪倒於地。
“嘻嘻嘻嘻!”
鴉鬼見得這幕,忽然歡暢大笑,群鴉亦是鼓噪起來。
一時間笑聲四起,搖動城郭,惹得雲下哭聲一片,求饒聲此起彼伏。
“我要同你們這一城人玩個把戲,你們,你……”
鴉鬼聲音戛然而止。
它似是覺察到了什麼,慢慢將頭一仰,望向遠空,渾身皮肉都繃緊了,吱吱作響。
鬼氣洶湧襲來,給人莫大壓力!
應景鐘胸悶欲嘔,忙持定經咒,心神才稍一緩。
而他算是有鬼道修為在身的,都尚且如此,城中那些生人就更狼狽了,已是如割麥子般暈倒了一片又一片。
放眼望去,還能站立者著實寥寥無幾。
“阿父!阿父!”
應景鐘心急,他轉過腦袋,卻見身旁應嶽似失了魂魄一般,呆怔在原地,隻是嘴皮不斷哆嗦,眼中精芒浮動。
“看!看啊!”
應嶽似哭似笑,把住應景鐘臂膀,又忙拉住妻女,渾身顫抖。
應景鐘順著他視線望去,隻見天中似有一點虹芒正在不斷迫近,天地間靈機靈機漸次澎湃。
罡風呼嘯,欲化作一片偌大汪洋,席卷四野!
“方才,我沒有看錯?”
應景鐘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那虹芒便已跨過萬水千山,倏爾來到麵前,當空炸作萬道光華,隆隆而下!
天中霞光流淌,璀璨異常,叫場中諸人不得不低下頭來,無法正對。
而待得光華漸斂後,唯見旌旗招展,刀戟遮天!
雲中傲立著數萬道兵力士,俱形貌威嚴,衣甲整肅,宛若天宮護法,叫應嶽這等人物都是自慚形穢。
而密密麻麻的飛舟、宮觀緊隨在側,氣機恢弘,照耀得雲下數十裡地界都是亮如白晝,將城中陰濁鬼氣一掃而空!
“這,這……”
應景鐘愕然失神,值此之際,為首的那金瓜神將已是飛身而下。
僅是一錘,便將鴉鬼打落在地,半邊臂膀都爆碎開來。
“陰鬼無道,不修天德!”
迎著城中諸多駭然目光,那金瓜神將隻是立定腳跟,環視一圈後,昂首放聲,音如獅吼:
“謹奉玉宸真傳弟子,太和真人之符命,特來殲殄妖氛,掃蕩暴亂,使四方黎庶俱安,還一片下界清寧!”
……
……
雲下喊殺聲音四起,烽煙不絕。
這在下境修士眼中極震撼的一幕,在薛敬看來,卻也隻是平平,他隻略掃幾眼,便也懶得再看,收回目光。
身為此界禍根的烏陵鬼王到底未得大道,等性卑賤。
論起戰力來,烏陵鬼王也不過可以比擬旁門元神之輩罷,他若是對上此獠,著實不需費上什麼氣力,說是以大欺小,都絲毫不為過。
而楊克貞既已率先請命,那薛敬自也不會同他爭功,無端去摻上一腳。
至於烏陵鬼王麾下的鴉鬼、牛鬼兩員大將,就是更不堪些了。
它們或可同此界的旁門金丹鬥個有來有回,雙方勝負難分。
但在胥都天內,任何一個參習正統仙道的大派真人都可穩拿下此輩。
無論是神通或眼界、根底,兩者之間的差距,都不可以道裡計。
薛敬搖一搖頭,起了遁法,去往極天極高之處,經通傳後,便來到金車內。
待得侍者分開幔帳,步入內殿,隻見廣壽雲床上盤坐著一個俊美道人。其人身後黑白兩色玄氣浮蕩,若群鳥舞翅盤旋,又似泉瀑飛流濺沫,氣象不凡。
“真人。”薛敬行了一禮。
陳珩睜開雙目,含笑回了一禮,問道:“如何?”
薛敬道:“些許跳梁小鬼,彈指可滅,何須真人掛心!”
“才來這雲韶界,便是遇見鬼災。”
陳珩朝雲下看了一眼,見喊殺聲已是漸漸低了下去,沉吟開口:
“不過方才在到得此界時候,我忽有心血來潮之感,推算之下,此界於我而言,未來竟還會有一番瓜葛,雖為模糊感應,但也是一奇了。”
“竟會有此事?”
薛敬聞言也是訝然。
雲韶界不過區區界空罷,不足為奇。
而這樣一方尋常小界,竟會叫麵前這人心生感應,那也的確是有些怪異了……
薛敬告罪一聲,同樣凝神推算了一番。
但任憑他如何費神,最後也隻是得出這瓜葛就算並非福緣,也絕不至是什麼惡業。
薛敬皺了皺眉,不免微有些無奈。
雖說天數冥合,神運玄至,便是宇宙間最為絕妙的占驗法,也難算到所卜之事的具細,將其測得清清楚楚。
但他自詡精通百藝,其中又以占驗法見長,如今卻僅得出這般結果,倒是讓他自覺有些失了顏麵。
而隨著兩人又閒談幾句,薛敬眸光一動,忽看向陳珩身後玄氣,奇道:
“敢問真人,這是門中哪門道術,觀其模樣,倒是頗為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