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方喊殺聲動天徹地,如百雷相敲,轟然迸出一連串爆響,四野俱是回聲,久久不絕!
當蔡璋猶豫許久,終忐忑禦風趕至城門處時,碰巧是撞見己部出城搦戰的三位真人被狼狽殺退,眾多部伍驚懼潰逃。
若非城中布有陣法禁製,又得城中坐鎮的眾派主死命接應,隻怕搦戰的那三位真人連淒慘活命也難,勢必要被留下來一兩個,成為刀下野鬼!
“這麼慘?”
蔡璋見那三位真人皆是氣機見衰,血流衣襟,傷最重的那個更為可憐。
其人胸口赫然被一拳打穿,那血洞著實觸目驚心,近乎前後透亮了!
雖說金丹真人就已可以重塑肢體,但似這等嚴重傷勢,想要療愈完全,著實不是一兩日的功夫,且城外形勢嚴峻如此,那境況便更顯窘迫了。
而連一位真人都是這般模樣,那出城搦戰的眾多部伍就更淒慘。
不少雄健甲士都慘遭劈殺,骨肉被踏碎成泥,槍尖上搠著肝腸,馬環下懸著甲首,哀聲遍野,血染山崗。
蔡璋死死皺眉,見法梁城外的武道大軍兵鋒正銳,略略一瞧,便是竟有不下七萬之眾,個個虎背熊腰,甚有勇力,密密麻麻,將整座法梁城都圍困住。
莫說飛鳥難過,隻怕連一隻蟲蟻都出不得城闕,稍有異動,立時便要被萬箭射殺!
而為首並排的那六個武道大修更是威勢駭人。
其體表之下似藏有一座正待噴薄的火山,血氣勃發,化作實質,衝天而起!
“這要我怎麼打?!”
蔡璋頭皮陣陣發麻,抓耳撓腮。
而他身後那幾個披掛整齊的親侍更是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忙不迭後退了幾步,不約而同將蔡璋護在身前。
“何等意思?我是老爺還是你們是老爺?欺天了!”蔡璋大怒。
而不待他繼續喝罵下去,雲頭高處那架二十丈長的龍舟一移,將三位真人接引入內,繼而龍舟灑下一片煙光,一個童子從舟上探出頭來,道:
“蔡真人,我家老爺有請,還望上舟一敘。”
“……”蔡璋聞言麵色一苦,但也不好推辭。
如今他與法梁城中的玉宸道脈已是一條船上螞蚱,若是城破,不單這些玉宸道脈有傾覆之禍,他恐怕也要被城外的武道蠻子給痛快一刀宰了。
班肅在葛陸勢力本就不小,何況又得真武山扶助,簡直形同猛虎添翼,好不氣焰!
如今自己所在的雲慈窟恐怕在班肅看來也不過爾爾罷。
這些蠻子動起手來,應也不會再顧及什麼雲慈窟的麵子……
“好生呆在此處,我去去便回!”
蔡璋伸手搓一搓臉,對幾個親侍傳音叮囑一句:
“不知姚儲此人是不是欲抓我去當壯丁了,如此境況,我亦抗拒不得,唯有從命……
我不在時候,爾等需多長個心眼,勿要出城,勿要爭先,守城時老老實實躲在人後,有十分的力氣,隻管使六分就是了,見勢不妙就跑,跑不過便跪!
你們若都死光,我便是僥幸得生,也無顏回雲慈窟見眾位宗老了!”
說到此處,蔡璋稍一頓,雖是極為肉痛,但還是不舍開口:
“多年情誼,我還有些體己錢埋在窟裡那株大柳下,托蟾老幫我保管,本是預備去合歡洞打磨一二功果,此役若能得生,爾等……”
幾個親侍淚流滿麵,一邊拭淚,一邊高高豎起耳朵忙不迭記下。
唯恐少聽了一個字,過不了窟裡蟾老那關,不得錢財入手。
“你們這幫狗殺才!”
蔡璋額角青筋猛跳,歎息一聲後,也不耽擱,將身縱起,便飛入龍舟之中。
這龍舟是一件仙道法器,非僅飛遁之速甚疾,而且舟上的這尊假龍法靈也不是好相與的,奮力一爪下來,山巒崩裂,江水斷流,連城外那些武道大修也頗忌憚。
入得龍舟後,蔡璋在童兒引領下七轉八繞,終到得一處寬大廳堂內。
蔡璋見廳堂內有六個道人正在說話,其中三人氣機萎靡,麵無血色,顯是方才出城搦戰的那三位真人。
“便是加上我,也共七個,這法梁城的真人都齊聚在此,還有三個傷的,這要怎打?”
蔡璋腹誹一句,但動作卻是不停,忙對著上首那個烏衣道人稽首一禮,恭敬道:
“貧道見過姚儲真人。”
烏衣道人生得煒貌長髯,首頂青冠,腳踏雲靴,氣機是場中最盛。
見蔡璋主動見禮,貌甚恭敬,烏衣道人姚儲自也不會冷落他,熱切拉住蔡璋的手,請他入座。
“完了,真是拉壯丁……”
蔡璋見姚儲這般殷勤做派,兩眼一黑。
姚儲是金丹二重真人,靈應觀長老,同樣也是法梁城及周遭數城的鎮守。
在班肅暴起作亂後,葛陸的玉宸道脈傷亡甚眾。
時至今日,靈應觀已算是剩下道脈的實力魁首了,全靠著靈應觀捭闔縱橫、拚死血戰,葛陸的玉宸道脈才能勉強維係住今日局麵,不至徹底潰如散沙。
而蔡璋出身於雲慈窟,這方勢力雖同玉宸扯不上什麼乾係。
但葛陸如此境況,靈應觀自也是欲將雲慈窟拉攏過來,雙方結為盟友,好共抗班肅。
“如今危局,蔡真人竟還願留在城中禦敵,這份恩情無以言表,還請受我一拜,此番若能得生,我等玉宸道脈願與雲慈窟永為盟好,誓不相棄!”
姚儲撫須感慨,率先將童兒奉上的金樽端起,一飲而儘。
那五個道脈真人有樣學樣,一時場中氣氛忽輕鬆不少,與先前大為不同。
“我又並非家中老祖,便是想應下,也做不得主啊……”
蔡璋無奈,但又不敢不飲,隻能強笑一聲,連連點頭。
如今葛陸形勢混亂,以靈應觀為首的玉宸道脈與班肅正鬥得不可開交,亂世烘爐當中,自無人能置身事外。
蔡璋本是奉老祖之命,來法梁城拜會姚儲,不至使雙方形勢太僵,且順道來觀望一二形勢。
不料來法梁城做客不久,班肅便分兵多路,近乎是傾力來攻,似是要將玉宸道脈悉數掃滅。
這不僅叫姚儲等人焦頭爛額,也同樣是害慘了蔡璋。
他其實倒也並非那般高義,要與姚儲等共存亡,隻是暗中飛書數封,說清自己身份,圍城的那幾個武道大修都不見回應。
就好似圍城之人已打定主意,要將蔡璋也給順手剿了,一了百了……
“石龍山的山主和他夫人,一個淩水派派主,再加上姚儲和兩個靈應觀長老,對了,還得算上我,共七個金丹……”
眾真人分賓主坐下,蔡璋一麵主動與姚儲攀談,一麵暗自打量,在心中盤算起來:
“城外也僅六個武道烘爐,七對六,分明優勢在我,怎麼就能打成了現在這般模樣?!黃瓚手上的那根盤龍棍真就如此厲害,連姚儲這個正統仙道也不是敵手?”
城外那些武道修士乃是走的神魔武道一途。
武道烘爐一境,也正是對應著仙道的金丹。
而黃瓚雖是班肅手下有數的重將,在葛陸揚名已久,但此人終學得是神魔武道,不是可以同正統仙道地位等同的罡煞武道,底蘊先天便要差了一籌。
昔日姚儲對上黃瓚,都是要穩壓一頭。
黃瓚往往還需一個烘爐境武修幫手,才可將姚儲打退,此事蔡璋心知肚明。
可今番圍城,黃瓚手上不知從哪就多出來一根盤龍大棍,神威大展,連姚儲這個正統金丹都不是對手。
幾番鬥戰下來,姚儲皆不免狼狽敗逃,還需人在旁搭救,才不至傷重。
“班肅手中哪來這等好寶貝?說不定就是真武山出力,黃瓚才能得此重寶,天大地大,終究靠山最大嗬!”
蔡璋一念至此,不免心蕩神馳,膝蓋發軟,恨不能以身代之,還是一旁的姚儲呼喚幾次,才叫他回過神來。
“慚愧,慚愧……想到如今境況,蔡某著實是憂心如焚,失態之處還望海涵。”
蔡璋以袖掩麵,悵然長歎。
“蔡兄不愧是是我等道脈良友!”姚儲亦是感慨,忙拉住蔡璋雙手,期盼道:“而如此局麵,不知蔡兄有何要教我?”
蔡璋一訝,不解其意。
姚儲又道:“雲慈窟那處,可有什麼言語傳來?”
蔡璋臉色一苦,吐露心腹:“道兄,早問過了!老祖隻是要我靜觀其變,可究竟需靜觀多久,他老人家卻不說個明白!苦啊,蔡某心中亦是苦啊!”
“……”
姚儲等道脈真人對視一眼,默然無言。
“姚真人,如此局麵,不知貴觀觀主有何良謀?”此時蔡璋忽精神一震,猛然起身:“法梁城乃是重鎮,與東麵的玄鯨派互為掎角,此城若失,玄鯨派便孤懸於外,難以久長!”
他一雙眼直勾勾盯向姚儲:“貴觀觀主是道高前輩,若失了法梁與玄鯨派兩座重地,葛陸的戰事,便再難搶占先機了,如今你我是同舟之人,還望姚真人直言相告則個!”
姚儲等道脈真人尷尬失笑,旋即姚儲拿出一份輿圖來。
蔡璋隻接過一看,便被驚得有些立足不穩。
“蔡兄還不知道罷,前日老觀主率眾來援,卻是被班肅親自領兵阻住,雙方惡戰數場,勝負不分,而玄鯨派那處亦是被重兵圍困……”
石龍山山主是個高瘦道人,一臉苦相,歎道:“如今的法梁城,唯有自救,再尋不到什麼援手了。”
“班肅哪來這多人手?對了,真武山,定是真武山!”
蔡璋驚慌道:“不過玉宸呢?諸位身後也有一座靠山,通天的大靠山啊!事態到得這般地步,玉宸還未出手嗎?”
“……”
姚儲不知該如何作答,雖葛陸界門已悉數被壞,但老觀主最後還是用了人脈乾係,將葛陸事宜匆匆給傳了出去。
隻是已過得這許久,玉宸上宗依舊未有訊息傳來,這叫姚儲也是不由絕望。
“思慮無益,還是且看眼前之事罷。”
姚儲搖一搖頭,定住心思道:“黃瓚如今有重寶在手,我雖奈何不了他,但此城有禁製法陣護持,他想要破城,那也不易。隻有此獠近來舉止頗有些怪異,他在陣前布下三座法壇,以我眼界,也看不出那法壇究竟可作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