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小半年以來,往往是他最後一個離開辦公樓。臨走前負責巡查一圈,確定沒有異常情況。
年資最長的亨利直接說:“這棟樓的電報係統,最年輕的線路也造了八年。線路老化,負荷量超載,某段炸開或起火是難免的。”
就是炸的時間點不太好。
不怪克萊長官臉色差,他還有四個月退休。他當然希望一切順利,完美離任。
今天一條電報線炸了,說簡單也能很複雜。
在19世紀中期的文官係統改革後,大英的公務員們屬於事務官,與受到選舉結果影響的政務官們是不同的係統。
原則上,事務官們保持政治中立,隻負責執行政務官們推出的各種政策。
也享有法律上的身份保障,不會因為執政黨發生變化就丟了工作。
現實與理論總有差異。
某種程度上,鐵打的文官係統,流水的執政黨,事務官們的隱形權力不可小覷。
事務官們也有等級差異,不同部門的權力不同。
克萊負責管理外交部的所有事務官。他退休後,這個職位也不乏競爭者。
克萊長官看向眾人,淡淡地說:“你們還不知道,炸的是二樓分揀台線路。”
“什麼?!”
亨利沒想到炸的會是那個地方。
這個地點讓現場的氣氛變得古怪起來。
分揀台不是一般的電報線路,這還要從如今的歐洲電報係統構成講起。
所謂電報網,不隻是通過電線以電流脈衝的方式傳遞信息。繁忙的線路路段,往往還附加安裝了氣動管道。
二十年前,倫敦股票交易所與中央電報站隻有兩百米遠,但比其他線路都要忙碌。
經常信息量過載,白天發出的股價電報要傍晚才能收到,還不如直接找人跑腿傳送口信。
股票變化無法被實時傳達,還談什麼電報的優點,信息價值全都沒了。
為了解決問題,工程師約西亞·克拉克提出一種設想,不如在電報所與股票所的地下鋪一條中空的管道。
直接把電報紙條裝在小盒子裡,通過蒸汽動力,將盒子從管道這一頭推送到另一頭。
這種傳輸方法把電信號傳遞變成了實物傳遞。
克拉克的構想很快得到了電報站與股票交易所的支持,1854年被付諸實踐。
從最初的單向傳輸,發展成了雙向傳輸。
後來,不單是傳遞股票信息,業務繁忙的電報公司大麵積鋪設氣動管道,傳遞其他各類信息。
先是倫敦市內,接著利物浦、伯明翰、曼徹斯特也開始安裝。
其他國家相繼引入,比如巴黎、慕尼黑、米蘭、紐約等城市都加裝了氣動管道。
等到1870年,倫敦對氣動管道有了統一標準。
圓柱形的管道直徑3英寸(7.62cm),運輸的小盒子一般裝60片電報紙。①
白廳各部門的政府辦公樓也裝了氣動管道。
事務官們在電報線路上工作,意味著要兼顧電信號線路與氣動線路兩部分。
與實時收發的電訊號不同,氣動線路的接收方式更靈活。
小盒子被傳送到指定分揀台,默認傳遞的不是加急信息,可以積攢一批盒子,再一起開箱。
公務員們通常下午五點下班,而氣動線路會自動運作。
等到第二天上班去分揀台,把昨天下班後傳輸來的盒子一一打開,彙總消息。
炸線發生在分揀台,事態就有些不對勁了。
麥考夫問出關鍵點:“確定原始爆.炸點了嗎?是蒸汽機故障?還是盒子裡的東西不對?”
使用蒸汽動力推動盒子在管道內運輸,因為氣壓壓強等問題,曾經有電報公司發生過爆.炸事故。
隨著近年的技術革新,沒再聽說這種類似事故。
除此以外,氣動管道還有一個隱患。傳送實物,萬一送來危險品怎麼辦?
紐約的氣動管道是倫敦的幾倍大,新聞報道有人運過活的貓。
以倫敦的氣動管道標準尺寸,傳輸的盒子僅手掌大小。不可能裝貓,但足以裝一隻活的毒蠍。
有人事先質疑過這類風險,開盒時跳出毒物傷人怎麼辦?
好在白廳安裝氣動管道十幾年了,政府各部門都沒遇到過類似危險。
克萊長官:“從現場痕跡看,初步判斷不是蒸汽動力出錯。是盒子離開管道後,等它落到分揀台的框內才炸了。你們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吧?”
要不然就是有人潛入分揀台投放爆.炸物,要不然就是炸.彈通過氣動管道被傳送進政府辦公樓。
這很可能是一場針對白廳的蓄意襲擊。
克萊長官:“現在請諸位仔細回想,近期有沒有聽到過異常電報碼,比如各種攻擊威脅。
彆放過任何疑點,把它寫下來。福爾摩斯先生,你就先隨我去分揀室。”
麥考夫被叫走,直接去了爆.炸現場。
克萊長官指向分揀室的一片狼藉。
“爆.炸發生後,封鎖了這間房,沒移動碎片。從現場的炸裂強度來看,這次襲擊不嚴重,隻把軌道末端與儲物筐炸毀了,連房門也沒傷到。但,誰能保證下次會怎麼樣。”
話到這裡,轉了方向。
“福爾摩斯先生,你是我親自招進來的。三四年以來,你一直很出色。你的優秀,充分說明政府對事務官係統的改革方向正確。”
從19世紀50年代的《諾斯科特—屈維廉報告》,白廳對以往文官製度提出批評與改革要求。
兩年前,1870年下達了第二道文官製度的樞密院令。
概括說來,需參加統一考試通過才能成為事務官。
往後升遷以考核成績排序對應空缺職位,而高級文官必須大學畢業。
克萊長官的語氣不能更看好麥考夫。
“謝謝您的讚揚,我是為大英出一份力。”
麥考夫說得謙虛,掩蓋真實想法。
他早知道不能高估同事們的水平,但沒想到考核時放水還是放少了,否則能更快地實現理想——調去清閒的部門,做個平平無奇的公務員,多好!
克萊長官:“你說得對,我也希望在退休前為大英再多儘一份力。確定後繼有人,我更安心地離開。這次辛苦你,一定要從快從速查明爆.炸真相。”
分揀室內僅有兩人對談。後繼有人的“人”,暗指誰很明顯了。
“查出危險源頭是我的職責所在,一定會儘力完成。”
麥考夫卻話鋒一轉,“線.路爆炸無法被隱瞞,明天整個白廳都會知道是我們這裡炸了。作為外交部一員,沒能事前考慮到這種安全隱患,我很抱歉。我應該更好地沉澱一段時間。”
事實當然不是這樣的。
早就有人提出氣動管道的隱患,但為了收發信息的便捷與高效,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現在炸了,誰和你講事實,反正得有人承擔錯誤。
克萊長官本想挑一個沒眼色又沒能力的推出去頂雷,沒想到最看好的麥考夫居然說這番話,是要主動擔責。
彆以為他看不出來,麥考夫說是擔責,其實是想名正言順地躲懶。
“你啊!”
克萊長官無奈地搖頭,麥考夫真是不忘初心。“你一直這樣有趣。行吧,我會好好考慮的。”
克萊說考慮,基本上就是同意了。
麥考夫看到錢多、活少、離家近的崗位在招手,頗有動力地開始投入到現場勘察中。
克萊長官轉身出門,眼底閃過笑意。
是金子就要讓他發光,而年輕人想調去其他部門沉澱一下也行。先過一年輕鬆日子,更有時間熟悉整個係統的人事,將來被推舉去內閣秘書處時能更遊刃有餘。
麥考夫準備檢查爆炸現場。
正要動手,低頭看向指尖皮膚。眨眨眼,先折返辦公室去取一副手套。
默念人名‘雷斯垂德’。
通過非常規手段,了解到這位警員在沃爾案裡做過指紋痕檢,不知他怎麼會有這種科學理論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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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格蘭場,雷斯垂德今天夜班。
他可憐的鼻子,不知道為什麼一陣又一陣地發癢。
一定是最近的鬼天氣導致的。陰晴不定,時冷時熱。
上帝保佑,他可彆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