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點傷對窮苦人家就是家常便飯,老伯也沒錢去看診,纏了點麻布止血,想著傷口遲早會好。
沒成想一個月下來,不但沒有複原,而且越爛越深,化膿腐爛。
若不是聽到這哥兒大夫診金極低,他還不敢來治呢。
自己爛命一條,治不治又如何?
不過是心中還牽掛著那五年未見的兒子,苟延殘喘罷了。
老伯顫顫巍巍地從衣襟最裡麵摸出錢袋子,心裡又是一陣難堪,“謝謝大夫,也不知道我的錢夠不夠診金?”
還沒把銅子掏出來,就被對方按住。
“不用給了,老伯。”
老伯抬起渾濁的眼眸,難以置信地看來,“不用了?”
時暮眉眼彎如月牙,“出去記得跟人說,這有個特彆厲害的大夫就行。”
老伯霎時流下淚來。
好似他自己的親兒子都不曾對自己有過這一分半點的溫情,哆哆嗦嗦地重複著,“謝謝,謝謝,你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謝謝老伯,你也會長命百歲的,明天記得按時來換藥!”
送走老伯,收回視線,時暮看到街坊都在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好似還帶著愧色的眼神注視自己。
“怎麼了?”這話一問出口,街坊們立刻散開來,像每日那樣,開始自己的既定行動軌跡。
其間,時不時傳來一些歎息的議論。
“這樣的小公子都是品行不端麼?”
“哎,這世道,我們好似看不懂了。”
中午休息的時候,已經換了位置擺攤的包小計給時暮塞來兩隻肉包子,還有一個小紙包。
“這是……”
包小計笑眯眯地說:“給時大夫你的。”
時暮露出笑臉,“謝謝包哥。”
小紙包裡包著一塊圓形的糕餅,層層疊疊的造型宛如花瓣,上麵還點綴著紅色的花心,不禁問:“這是什麼?”
小哥笑眯眯地回答:“這是福緣齋的海棠酥,味道極好,我每個月才舍得買一塊,而且是給我媳婦兒買。因為她懷孕了,彆的不想吃,就喜歡福源齋的糕點,今天剛好買了,送給時大夫嘗嘗,感謝你替我治好風團!”
福緣齋是西市一家高檔的點心鋪。
這個名字對原身來說,還帶著某種特殊的意義。
原身是時家的庶子,自小就不被父親時獻所喜愛,又遭嫡母的欺負。
嫡子有的他從來沒有,嫡子吃得上的他從來吃不上。
不但要乾下人的活,還被嫡母的兩個孩子欺負,不給飯吃,竹枝抽腿,涼水潑身簡直是家常便飯。
兩個嫡子就常吃福緣齋的糕餅,原身看著堆在兩人麵前那些花花綠綠、精致香甜的糕餅,想吃得口水直流。
卻又知道,那些東西永遠沒有自己的份。
包小計看時大夫出神地想著,催促,“發什麼呆,快嘗嘗啊。”
時暮捏起宛如花朵的糕餅,放在嘴巴裡。
和現代蛋糕那種工業製作的過分豐富口感截然不同,就是單純的清甜酥香,但每種滋味都恰到好處。
和原身想象中一樣好吃。
傍晚,給所有病人診治完,時暮沒著急回家,摸著口袋裡沉甸甸的銀子,先給江小蘭買了一身裙子,然後直接往福緣齋去。
福緣齋的店麵雖然不大,但在西市位置很好的朱雀大街上。
果然和東市不一樣,西市住的都是些官宦人家、王公貴族,人來人往,滿眼都是錦衣華服,玉玦珠翠。
倒是時暮一身舊衣服走在其中,如此格格不入。
不少路人向這小哥兒投來疑惑乃至嫌棄的目光,他卻絲毫不以為意,挺胸抬頭,不見半分羞怯,腳步輕快、連跑帶跳地進了福緣齋。
一踏進福緣齋,空氣裡,糕餅的香甜氣味襲來,時暮真口水都出來了。
久違了,我的奶油蛋糕,香草可頌,黑糖蛋撻!
時暮看了看盤子裡各種糕餅的價錢。
西市的消費水平,果然很高,一份海棠酥五十文,一盒雲片糕六十五文。
但時暮現在有錢。
那可是一貫,整整一千文。
福緣齋的老板熱情詢問,“小公子,想吃點什麼啊?”
“看起來都很好吃的樣子。”
老板笑容可掬,“那要不都來一份?”
時暮正研究著江小蘭會喜歡吃什麼,畢竟這個女人嫁給時獻二十年,也沒怎麼吃過好東西。
又有客人走進來,“徐老板,今日有糯米涼糕麼?”
另一個人興奮地說:“我要吃藕粉糕,最甜那種!”
兩道聲音都十分熟悉。
時暮抬頭,看到是時家嫡母林燕的兩個兒子,時鏡和時仲。
時鏡也是個哥兒,他今日穿著一件翠色的雲錦長袍,手腕上還戴著刻滿花紋的銀手鐲。
時仲自小好吃,尤嗜甜食,長得腰粗傍圓,滿臉橫肉。
看到時暮,兩人俱是一臉迷惑。
時仲詫異地開口問:“你個臭老鼠怎麼會在這裡?”
相比時鏡是哥兒,多少要維持著自己溫婉的形象,時仲對原身想罵就罵,想打就打。
有一次,隻因為原身把他的石蜜弄撒了幾滴,他便往原身的飯菜裡尿尿,讓原身餓了一整天的肚子。
時暮此刻看到這兩人也是滿心的不爽,站起身,直視時仲那雙被肥肉擠在一起的小眼睛,冷淡地問:“老板喜迎八方來客,廣接九州財源,我怎麼不能在這裡?”
時仲一怔之後露出譏誚笑意,“怎麼?你彆告訴我你是來買糕餅的?”
時鏡也掩唇,故意問:“弟弟離開時府後,有吃飯麼?”
從小到大,兩人都把譏諷侮辱時暮當成某種日常的娛樂活動,雖然兩個月沒見,但此刻見到,照樣熟門熟路。
時仲得意洋洋地看向糕餅鋪的老板,“這位是不守規矩,被我們家趕出去的庶子,徐老板你也把他趕出去就行。”
兩個人說著,不再看時暮,得意洋洋地開始安排老板拿糕點。
時暮淡淡提醒,“我先來的。”
時仲沒想到這庶子居然都敢和自己說話了,轉身回來,詫異地打量了幾眼,譏笑道:“你渾身上下拿得出半個銅子麼?還想吃糕點?”
時暮清亮的眸子壓了絲絲涼意,“奇也怪也,你說我沒錢我就沒錢?你不會以為自己這張臭嘴開過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