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暮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沉聲吩咐:“托住胎頭。”
旁邊的男子是產婦丈夫,眼看著女子身上濕漉漉的,心中還有幾分嫌棄,最重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大夫這樣做到底是在乾什麼。
正磨蹭著不想伸手,對方怒喊:“快點!”
男子嚇了一跳,手也自動自覺地伸了出來。
時暮騰出手,查胎心,羊水。
羊水已經渾濁,胎心也在下降。萬幸的是,這個產婦已經足月,且宮口開全,宮縮正常,預計短時間內就能生出來。
若不是這樣,時暮立刻就要為她進行剖宮產。
幫助產婦進行生產是助產士的工作。
但現在,自己就是助產士。
胎心還在下降,時暮告訴產婦,“你宮口已經開了,現在先調整呼吸,然後等疼痛宮縮的時候,一定要用力,再不生出來,孩子會很危險。”
產婦顫聲道:“好,好。”
產婦知道孩子危險,不敢絲毫耽誤,忍著劇烈的疼痛,按照時暮所說的配合用力。
隻短短一分多鐘,一個全新的生命從母體剝離,來到了這個世上。
剪斷臍帶,紮好。渾身濕透的時暮把濕淋淋的孩子抱到外麵的廳中。
產婦的丈夫激動地過來,就要接過時暮手裡的孩子,被他抬手擋開:“彆動。”
男人一怔,看著這哥兒自顧自把孩子平放在帶來的繡褓之上,擦乾。
那是自己的孩子?他憑什麼拒絕自己?
而且,雖然最近也聽說平安坊有位哥兒大夫醫術不錯。但一個哥兒當大夫,男子心裡多少有幾分看不起。
不滿地開腔,“大夫,你幫娘子接生我很感激,但你也不能不讓我抱我自己的孩子吧!”
時暮現在真的沒空搭理他,新生兒目前存在窒息,心率低,肌張力弱的情況,必須馬上進行複蘇。
時暮吩咐,“把我的藥箱拿過來。”
話音剛落,藥箱就放到了腳邊,似乎是謝意替自己拿過來的,但時暮現在無心管這些。
缺氧時間過長,超過十分鐘,即便保住性命,也會造成神經發育殘疾。
時暮先用氣管吸乾淨小嬰兒呼吸道中的羊水和胎糞。
然後將他側過身來,拍打背部。
時暮並非新生兒科的醫生和護士,即便知道流程,但實踐經驗為零。
可這一刻,新生命就攥在自己手裡。
做不到也要做。
所有的目光都凝注在時暮身上。
這時,大家才意識到這個小嬰兒的問題所在。
每個孩子都是啼哭這來到世間。但眼前這個孩子沒有哭聲,也沒有絲毫動靜。
時暮一直低著頭,不斷進行各種搶救的操作。
大家不明白他在做什麼,但知道他在用儘一切辦法挽救這個孩子。
謝意目光中,小哥兒低著頭,神情專注卻又掩不去的急切。
之前見過他看診,他剛剛也為自己看了診。但謝意之前也懷疑過,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可以。
不過這一刻,他一顆執著地想要挽救生命的心不該被質疑。
第一個三十秒,第二個三十秒,第三個三十秒。
清理呼吸道,刺激呼吸。
終於,在進行正壓通氣後,嬰兒在時暮掌心,猝不及防地發出了響亮的啼哭。
如同穿透層雲的一縷陽光,破開土壤的一簇嫩芽。
鮮活的生命,在未來時空的長河中,充滿了無窮無儘的可能。
時暮懸著心終於落下,不知怎麼的,當大夫多年,早已習慣的場麵,眼眶還是多少一熱。
丈夫、弟弟,乃至已經娩出胎盤,強撐著疲憊的身體走到屏風後的產婦,甚至是本對這件事毫不關心的景王謝栩。
這一刻,所有人的神情都是一樣的動容。
沒有人不會為新生命的到來而感動。
因為這是生命的禮讚。
片刻後,產婦丈夫欣喜若狂地喊出:“太好了!我當爹了!”
產婦一家怎麼也沒想到,原本要去春雨堂看診,卻在這春時樓中,把孩子生了出來。
而且,是時大夫,讓這個出生時連啼哭都沒有的孩子重新活了過來。
產婦的丈夫想到之前自己曾對時大夫有的那些偏見,此刻隻覺得無比愧疚。
以至於麵對這哥兒大夫的時候,都有些臉燙,“時大夫,真是對不住了,之前是我無知,真的很感謝你這麼辛苦地救回了娘子和孩子。”
站在一旁的何老板也露出了笑容。
小公子忙了許久,此刻額頭上都是汗水,彎唇笑了笑,“我不辛苦,辛苦的是你娘子。”
他看向因為眾人忙於孩子,而一直獨自坐在旁邊休息的產婦,提醒產婦的丈夫,“為你生孩子的人才是最辛苦的,你要好好照顧她。”
產婦一怔,忽地流下眼淚來。
心臟被這樣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包裹得溫暖柔軟,那些身體上承受的痛苦都在這一刻得到了消減。
雖然不是所有人,但終究有人,看得到自己在這一場繁衍生息的戰鬥裡,付出了些什麼。
“我一定會的!”丈夫走過去替產婦擦拭眼淚,柔聲安撫,“彆哭啊,坐月子流眼淚,以後眼睛要疼的。”
收拾好一切,何老板打開春時樓的門,外麵已經放晴,殘陽鋪在西邊天際,讓整片蒼穹化為了一塊色澤柔和的琥珀。
目送產婦一家離開,坐在凳子上休息的時暮緩緩舒出口氣。
這樣的急救很耗費體力。
但救人就是不惜一切。
謝栩還真沒想到,自己被謝意帶來春時樓吃頓飯,能看到這樣一場好戲。
這哥兒大夫不但能救人,救的還是產婦和剛出生的嬰孩。
不過,謝栩還是覺得這小哥兒不太聰明,笑意吟吟地委婉勸說:“小暮,你看你做產婆這樣低賤的活多辛苦,不如……”
話還未說完被時暮冷聲打斷,“產婆低賤?”他壓著眉心,眸中儘是倔強的淩厲,“那你這個被產婆接生出來的,又是什麼?”
“你……”
謝栩身為皇子,被這樣搶白,麵子上實在過不去。
這小哥兒真是太放肆了。
想發作,又擔心謝意懲罰於時暮。忍著火氣,轉身走出春時樓。
時暮渾身上下都沾滿了羊水和血液,起身想走。
忙活大半天,連飯都沒吃,腿軟了軟,磕在凳腳上,疼得他忍不住想彎腰,卻在下一秒被人扶住。
“小心。”
掌心的熱度透過衣服布料落在自己皮膚上,時暮感覺到一縷清晰的酥麻躥進心窩,讓原本就軟的腿差點站立不穩。
身子一歪,靠在謝意胸口上。
謝意鼻息間不是血腥的氣息,反而縈繞來一股極淡的茉莉香氣,像是自腦中氤氳開來的潮濕迷霧,浸潤所有思緒後,周遭儘數退卻。
隻剩麵前神情鬆怔的少年凝注自己的烏黑的眼,長睫眨動,愣愣地喊:“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