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那等分數出來以後再說吧……萬一我考砸了,教你不是害你嗎?”
申明失望地回去位置。他科科都好,就連公認最“玄學”的語文,也基本保持在125分左右。但是張潮的語文成績一直隱隱壓申明一線,每次總比他多個幾分,是申明唯一沒有在班級拿過第一名的學科。
沒想到申明這麼在意語文成績,竟然連張潮的考試習慣都記了下來。
申明這一舉動,讓張潮一下成為了班級的焦點,不少同學都在小聲議論。張潮作為班上的“瘸腿(偏科)王”,雖然語文成績很高,但總成績隻能壓著二本線,並不引人關注。
現在“瘸腿王”要升級成“天殘腳”了?
張潮心裡苦笑,估計這次他的成績出來以後,會把老王氣瘋,也能把自己爹媽氣死。
不過申明也給自己提了個醒——自己最大的優勢,不就是語文嗎?得益於同樣是語文老師又畢業於廈大中文係的父親,張潮從小就浸泡在幾千冊的中文專業書籍和各類名著當中,鑒賞和文字功底打得頗為紮實。導致他在語文上沒花什麼時間,連題都不刷,但就是能考到130上下。
後來考上了師大的中文係,出來後又當了語文老師,業餘發表過不少散文、小說,也在平台上連載過一些撲街的小說。文筆不算出類拔萃,也沒成什麼名,但已經是他目前除了20年的記憶以外,擁有的最大資本了。
張潮知道無論任何時代,要想成功,都要從自己擅長的領域出發,貼著能力的上限做事。
如果自己能通過寫作,在高考前博得足夠高的社會關注,那麼也許會有大學向自己伸出橄欖枝。這在中國的高考曆史上,不乏案例。
可這是2004年,對於擅長寫作的張潮而言,恰恰是一個很尷尬的時間段。
上世紀7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特殊曆史時代結束後的井噴期,但也是泥沙俱下。許多暴得大名的作家、詩人,早期發表的作品以今天的眼光看待,水準都一言難儘。
像劉新武的《班主任》,從角度看,就是高中生文筆加幾個比較臉譜化的人物,著實一般。但勝在其情節、立意,可謂打響了界批判那四個人的第一槍,結果不僅登上了《人民》,而且風靡一時,成為新時期的發軔之作。
劉新武作為一個文壇新秀,初生牛犢不怕虎,一出手就敢拿著竹竿子捅破天。而那些成名作家,許多剛從鬥爭中解脫出來,畏首畏尾,結果讓新人占了鼇頭。既是偶然,也是必然。
當然,當年這些冒出頭的新銳作家也非浪得虛名。限製他們水平的主要原因,還是被特殊時代耽誤了學習與閱讀。而等到80年代進一步開放,中國新一代的作家們,默言、於華、舒童、遲莉、池子健、石鐵生……都以驚人的速度成熟起來,毫不遜於其他發達國家的同行。
張潮自問雖然對各種流派和作家、作品都很熟悉,但也僅限於專業範疇知識性的熟悉而已,要想寫嚴肅並達到他們的水平,完全是癡人說夢。頂級作家那種對人類生活本質的洞察,以及對文字的把控能力近乎於天生,張潮自問沒有這個天賦。
那搞通俗成不成呢?
也不樂觀。從90年代初開始,嚴肅的影響力迅速衰退,以王碩、海言等人為代表的通俗站到了舞台中央,不僅作品大賣,而且影視化也很成功。同時港台武俠、言情在青少年閱讀市場上更是橫掃一片,所向披靡。
但進入世紀之交,就連通俗,都開始逐漸邊緣化了。越來越豐富的文娛生活,重構了國人的閱讀和文化消費習慣。家、作家、詩人……這些頭銜不再神聖,甚至開始成為某種具有嘲諷意味的稱呼。
窮就直說,乾嘛叫自己詩人呢!
此時的網絡剛剛完成內容分化。前網絡時代的大神痞子蔡、慕容雪村那種接近傳統、隻是選擇在網絡平台發表的作品,開始逐漸淡出。而以起點、龍空、幻劍為代表的真網文則方興未艾,不過仍舊不登大雅之堂。
連載型的網文,即使再好,也需要時間累積來發酵影響力,半年根本不夠。關鍵是,2004年,個人電腦還遠未普及到千家萬戶,張潮家也沒有,他想碼字都沒轍。
而高中生依靠一篇作文,就收到名校錄取通知書的機會,又恰巧與張潮擦肩而過。
1999年開始,由《新芽》雜誌牽頭舉辦的“新理念作文大賽”橫空出世,北大、複旦、華東師大、南大……等國內頂級學府都為一等獎得主敞開了大門,給予免試錄取的優待條件。一時間轟動全國。“新理念作文大賽”成為全中國中學校園愛好者向往的聖殿。
張潮也不例外。他從初中開始就是“新理念作文大賽”的擁躉,前幾屆的作文選都買了。他也曾想投稿,但是因為對自己寫出的文章始終無法滿意而放棄。
如果想要破局,通過參加“新理念作文大賽”並獲獎,幾乎是目前唯一的辦法。
但是這個比賽時間是在每年5月份開始征稿,截稿期是11月下旬,次年1月份複賽。他已經完美錯過了。
可能就在張潮埋頭於一模的時候,已經有上百個同齡人在上海的新理念作文大賽賽場上奮筆疾書。其中有十多個幸運兒,在比賽結束以後,一步登天,繞過高考這道天塹,直接進入一流學府。
這時候張潮有點恨自己當初看走馬燈時伸手伸早了,如果再等等,點中了更前麵的幾幀畫麵,重生到更早時候,他的機會會好很多。
眼前的幾條路,似乎都被堵死了。就連以高中生身份批判體製、臧否人物這種近乎於嘩眾取寵的路線,都有一個從新理念大賽出來的中二少年韓涵珠玉在前,自己再用這招博眼球隻能算拾人牙慧。
文壇如叢林,生態位的高度越高,寬度就越窄。尤其在自媒體還未大行其道的2004年,媒體資源十分稀缺,根本不會把關注度傾注到一個跟隨者身上。
所以不能做下一個誰,隻能是第一個自己。
真的沒有路了嗎?
張潮望向黑板上方的那麵石英鐘:新理念作文大賽,這場世紀初最盛大的青春盛宴,怎麼能少得了我?誰說錯過了時間,就不能參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