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如山。
姚餘知心中一喜,但麵上仍然沒有動靜,搖頭道:
“彆說三人,就是三十人也抵不過天川的天賦。”
謝奕知道他在獅子大開口,但投鼠忌器,沒有辦法,不由眉頭微皺道:
“隻要有宗師級彆的天賦,我保他們十年之內成就宗師。修行三年,突破門檻時我可再作指導。
“便是如此了,如若不行,不過一戰。姚家主,這畢竟是你姚家,是否玉石俱焚,望你三思。”
謝奕態度再次強硬起來。
同為家主,他略略摸到姚餘知的癢處,便不能再任他漫天要價。
姚餘知眼中精光一閃。
修行三年,和保證十年內突破宗師,完全是兩個概念。
對世家來說,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這相當於謝奕承諾短期內給姚家培養三名宗師。
姚餘知沉吟一下,慢慢道:
“既然謝家主非要帶他走,那老夫便賣你這個麵子。但我得廢了他的內功。”
“不可能。”
謝奕斷然拒絕。
姚餘知眉頭一皺,冷冷道:
“他偷學我族的大金河功,老夫豈能讓他帶走?決計不行!”
謝奕平靜道:
“除非你把他變成傻子,不然你就算廢了內功,他還是能教其他人。不如這樣,保留他的內功,但讓他發誓,絕不外傳,如何?”
姚餘知眉頭一皺,然後就鬆開,他其實也是這樣想的。真要把謝淵變成廢人,謝奕肯定不乾。
姚餘知微微點頭,轉過臉來,對著謝淵:
“老夫便和你約法三章。第一,不得向其他人吐露任何大金河功的秘密;第二,不得外傳我姚家的秘密;第三,不得泄漏秋風樓的秘密。答應了這三條,發下心魔誓言,你就可以跟謝家主走了。”
謝奕麵色微鬆,感覺這些條件並不苛刻。
總算完了。
兩大家主都看向謝淵,等他發完誓言,便將這場隻差一絲就爆發的大戰畫上句點。
謝淵麵對著兩人目光,臉色平靜,突然搖頭道:
“我不同意。”
“什麼?”
謝奕和姚餘知都十分詫異,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向謝淵。
謝淵看著姚餘知,冷冷道:
“第一條姑且罷了,二三條恕難從命。你姚家害如此多人,我來此就為阻止爾等繼續為禍一方,想堵我的嘴,恐怕不行!”
姚餘知勃然大怒:
“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夫都放你一馬,你怎的非要尋死不成?”
謝奕也皺眉道:
“謝淵,姑且答應,保留有用之身,其他的從長計議。”
謝淵隻是搖頭,而後冷笑道:
“謝家主,謝你救命,但如此條件,好像從沒問過我。除了金河功,其他的不答應,姚餘知你看著辦,不然就把我留下。”
兩人都是深深皺眉,姚餘知更是咬牙切齒:
“你還拿起你自己來威脅我不成?”
謝淵瞥著他,淡淡道:
“即使謝家主不來,你真當你今日殺得了我?”
兩人都是一愣,姚餘知皺眉道:
“什麼意思?你黃口小兒,還有何手段不成?”
謝淵冷笑一聲,並不回答。
兩人見狀,都有些捉摸不定,看其樣子並不似作偽。
姚餘知還在沉吟,謝奕眼珠一轉,踏前一步,淡然道:
“姚家主,大金河功保證不會外傳。至於其他的,想必他說不說,你們都有布置,我看免去這些繁文縟節。
“就這樣吧,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咱們手底下見真章。”
姚餘知臉色變化不定,承受著兩人逼迫的壓力,沉默了片刻,冷哼道:
“就如此吧!”
他將謝淵放下,謝淵看了他一眼,冷聲冷調的發誓不會外傳大金河功,隨後麵色沉凝的走向謝奕。
謝奕對著姚餘知拱拱手:
“姚家主,今夜叨擾了。”
隨後他抓著謝淵,身形一閃,就從書房中消失不見。
等到謝奕一離開,姚餘知黑沉的麵容倏忽間變得平淡,走到窗邊,望著雲開見月,默然不語。
“你就這麼放他走了?”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後響起,姚餘知回過頭來,見到渾身濕透、氣息紊亂的秋風樓主。
他淡然道: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最好的結果?”
秋風樓主直接打斷,語氣憤怒:
“你拿著天子劍,手握姚家大陣,真怕他謝奕?”
“不怕,但留下他又如何?能殺了他?敢殺了他?”
姚餘知冷冷反問。
“殺不得麼?什麼時候,姚家麵對擅闖祖宅的敵人,一個二個都這麼仁慈了?”
秋風樓主喝問道。
姚餘知不耐煩道:
“殺了之後呢?麵對謝家的報複,我們能承受得住嗎?”
“那至少要一戰!”
秋風樓主吼道:
“而不是讓他就這輕易的離開!讓他受傷,讓他知道痛,讓他付出代價!”
“他已經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了。如果強行一戰,我姚家必定得不到如此多的好處。”
姚餘知冷淡道:
“他既然為謝淵來,那謝淵就肯定留不下。必須拿他換足夠多的東西,才是為長遠考慮。”
秋風樓主靜了許久,直到姚餘知都有些詫異,才聽他幽幽道:
“籌換這,謀換那,一點蠅頭小利,失了姚家風骨,這才是目光短淺。
“三千年前,姚家問鼎中原,成為天下皇族,氣運聚身,聲勢鼎盛,是為當世第一姓;
“兩千年前,天下大變,老祖宗果斷禪讓仁皇,明哲保身,留下姚家千年基業。那時除皇族外,姚家是當世第一世家;
“一千年前,群雄並起,大離得鹿,姚家雖然稱臣,不失為世家上流。
“直到現在,姚家列於八大世家末尾,下有無數家族虎視眈眈,想要取而代之,上有其他七家貪心暗藏,想要分而食之。
“不斷籌謀,不斷交換,弄到現在,上三姓連看姚家都不正視一眼,其他家族之人在金陵祖宅來去自如,甚至還要中門大開?
“不斷衡量,不斷思量,弄到現在,便是其他區區百年宗門,後起之秀也不把姚家放在眼裡,姚家已經岌岌可危!”
秋風樓主語氣中透著無比的失望:
“大哥,姚家再這樣,沒有一點骨氣,便真的要敗落了。他謝奕如此欺上門,便把他留下,交我出去,以我命換他命,我有何懼栽?”
他搖搖頭,轉過身去,背影透著無限疲憊:
“大哥,這個姚家,我待不下去了。”
直到腳步聲消失了許久,月亮已經再入雲後,而東方露白。
姚餘知仍然站在窗前,站在一地齏粉之中,仰望著高遠天空。
……
謝淵被謝奕帶出了姚府,就在不遠處的街角,大搖大擺的停下。
謝淵看著這個堪稱大世家的家主,威震天下的宗師,飛龍榜的第一名,仍然有些迷茫。
就因為自己救了謝靈韻專程來救自己?他付出的那些代價未免太過巨大。
不過不管如何,他救了自己是實,謝淵整理衣襟,十分恭謹的一揖到地:
“謝過謝家主救小子一命。晚輩才疏學淺,現今無以為報,但假以時日,若是謝家有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謝奕眼中眸光一閃,饒有興致道:
“哦?你這意思,等你以後修為高了,還能幫我謝家解決麻煩?”
謝淵點點頭,不卑不亢道:
“可以。”
謝奕莞爾一笑,目露讚許:
“誌氣不小。不過你覺得,我是為什麼要救你?”
謝淵覺得謝奕的語氣有些不對勁,有些遲疑道:
“因為我在萬妖山助了令千金?”
謝奕失笑,隨後搖搖頭:
“你救了她,我不謝你。”
啊?
謝淵正自納悶,又聽謝奕繼續道:
“我救了你,也不需要你回報。”
謝淵眉頭一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謝奕打量著謝淵,目中有欣賞、追憶、悲傷和悵惘,複雜至極。
他悠悠開口道:
“謝淵,取‘潛龍在淵’之意,是望你成為潛龍,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謝淵心中陡然一動,望著謝奕,臉現震驚。
謝奕歎了口氣:
“給你講個故事吧。
“薛明河,你可聽聞?”
謝淵沉聲道:
“平西王之名,如雷貫耳。”
謝奕追憶道:
“那個人,可以稱為蓋世英雄。
“他的成就,不必贅言;當年我和他交手過數次,一次都沒贏。當然,那時我心不在此,修為和他差距有些大,輸的有些不服氣。但就算我自幼刻苦修行,恐怕也就和他打個平手。
“他的天賦,讓所有人都黯然失色,哪怕已經成為大宗師的那些,看著他都隻有羨慕。
“這樣一個絕代天驕,偏偏是皇帝的弟弟,你說,這讓其他人怎麼放心的下?
“當今皇帝,大概是大離開國以來,最有野心的一個皇帝,也是最異想天開的一個皇帝。
“他布局多年,竟然想要消滅世家。
“本來大家夥都不以為意,曆史上有許多有這樣想法的皇帝,但最後都失敗了,大家都以為他不過是另外一個。直到薛明河橫空出世。
“兩人簡直是天作之合,君臣典範,一個敢信,一個敢要,短短幾年間,就從一介布衣皇子,成了名震天下的平西王。
“然後皇帝讓其攜滅國之威,天下歸心,直指世家。調回京城,看似解他兵權,實際上讓他專心修行,讓所有人都乾擾不得。
“世家想儘了辦法,竟然都奈何不得他,甚至連灶教都隱隱站在他們那邊。隻等他成為大宗師,皇帝就要動手。那時的世家,麵對積累多年的皇族和蠢蠢欲動的灶教,真正到了你死我亡的時刻,這才有了後麵的那場大亂。”
謝奕悠悠道:
“後麵的事情你知道了。皇族叫八門之亂,我們叫求存之戰。如果不是皇帝非要對我們動手,本來沒有這一場大禍。”
謝淵從另外一個角度聽到了同一個故事,眉頭一皺:
“謝家主,講這與今天的事情何乾?”
雖然他說的也許不無道理,但往事如風,不是謝淵想深究的。
“是扯得有點遠,可能我也上年齡,可能見你有些感慨。不過還有一個,我看你,好像對世家一直有些意見。”
謝奕笑著說:
“世家之弊,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不是所有世家,都如姚家一般,你以後慢慢看。
“當年,我大哥謝玄年紀輕輕,成就大宗師境界,在那場大禍中當仁不讓,領袖群倫。然而灶教聖女魔威滔天,原來分毫不遜於薛明河。那一場大戰……”
謝奕有些追憶,神色中流露出沉痛之色:
“天地變色,大哥力戰身亡,護衛族人,不墮家主之職。
“然而大哥既死,妖女盯著我們謝家,人心惶惶,兵荒馬亂,大家夥都怕步了姚家的後塵,於是想了個主意。
“那就是把家族中的子嗣分散到各地去,這樣哪怕謝家族滅,總保留了血脈。
“隻不過灶教勢大,怎麼分散都不把穩,甚至都怕神不知鬼不覺的走漏消息。於是許多子嗣直接就以領養再領養、托付轉托付的方式,最後自己都不知散到哪裡去,隻求血脈延續。
“誰知道那一戰就是最後一戰,等了許久,灶教偃旗息鼓。家族確認之後,急忙將許多子嗣找回,然而很多已經真正的遺失了。
“這麼多年來,陸續有不少子嗣回歸,有真有假,但我一直等待的孩子,一直沒來。
“你的名字我早已聽說過,但我想你該更名改姓,隻道是同名,結果這次一經提醒,好好一查,卻沒想真的是你……也不知當年到底是發生了何事?”
謝淵聽得有些頭暈,嘶了一聲,說道:
“當年我的,我的‘父母’帶著我們到小石村,沒等我們長大就病故了。”
謝奕點點頭:
“我知道,那兩位湊巧是謝氏分支之分支,我已遣人讓他們魂歸故裡,風光大葬。”
謝淵神色古怪的看著謝奕,道:
“那您,您是我……”
謝奕看著他,歎息道:
“謝淵,我是你親二叔。
“你是我大哥、前任謝家家主、武道大宗師謝玄的獨生子。”
謝淵聽了,愣了一下,然後忽然鬆了口氣。
雖然內心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其實很怕聽到麵前的人來一句“我恁爹”。
前世記憶占據主導的他,還有些不知如何處理這份關係。
但隨後他的心情變得十分複雜。
自己還有這背景?
竟然是陳郡謝氏的子弟,而且還是前任家主的兒子,家族嫡係中的嫡係?
一直以山村樵夫自居的謝淵,從來沒想到自己還有個大宗師的父親作背景。
他一直以為記憶中模糊的老兩口,便是自己此身的真正父母。
初聽此消息,謝淵並沒覺得高興,隻覺得有些茫然和惆悵。
怪不得謝奕說自己救了謝靈韻他不感激,他救了自己也不需要回報。
原是一家人。
可謝淵心中的家隻有兩個,一個便是前世高樓裡的小屋,一個便是山村小院,放著許多柴火。
現在突然冒出一個大人物,說他是自己的家人,謝淵的心思難以言喻。
雲州的小山村和席卷中原的八門之亂交織在一起,命運便是一團亂麻。
而心思一團亂麻間,謝淵腦海中閃過此世的許多場景,對陳郡謝氏除了練武後的了解,作為所謂的家卻是一片茫然。
他反倒是靈光一閃,有些糾結道:
“不是,琴小姐的母親成了我的殺父仇人?我也成了琴小姐最討厭的殺死他父親的世家一員?”
謝淵眉頭皺起又鬆開,他實在難將殺父之仇和這聯係在一起。大宗師謝玄的名字十分偉大,但他腦海中的父親仍然是那個嚴肅的中學教師。
都是什麼事兒……
謝淵歎了口氣,正要問話,突然想起不對:
“等等,您說我是我……父親的獨生子?”
謝奕點點頭:
“對。”
謝淵有些奇怪的問道:
“那我大哥謝倫呢?”
謝氏族人他沒什麼感覺,但謝倫是親手拉扯他長大的,如兄如父,一點一滴的記憶全部都在心間。
謝奕看著謝淵,目光幽幽,意味難明。
然後他長歎一聲,仿佛歎出胸中十多年的情緒:
“謝倫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