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龐大的聲音響徹天穹,一股強悍的意誌迅速掃過金陵姚氏莊園,然後瞬間便鎖定了這間書房。
謝淵也聽到了這聲呼喝,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有一股淩厲的威壓迅速接近這邊,然後驟然停頓了一下。
秋風樓主淡漠的聲音響起:
“謝奕,何故擅闖姚家?”
龐大的聲音如同雷鳴,轟隆隆的:
“我聽聞謝淵在你姚府,特來尋他。”
秋風樓主攔在半空之前,雙手抱胸,冷冷道:
“你要來我姚家尋人,遞名剌、譴使者,自有人好好接待。不請自來,大呼小叫,是何道理?”
半空中,一個寬袍廣袖、眉目疏朗的中年男子立在秋風樓主之前。
他負著雙手,凝眉道:
“事急從權,我心感要是來晚了,事情恐有難以回轉之處。這一看,果然就差點趕不上。”
他雙眼緊緊盯著下方,眼中冷電一閃:
“兩個宗師,欺負小輩,我倒要問問是何道理?”
秋風樓主變幻不定的麵容忽然快速轉動起來,似乎心緒十分不寧。他沉默一會兒,冷然道:
“我姚家自處理奸細,與你陳郡謝氏何乾?”
“這謝淵……”
謝奕話語一頓,轉過話頭:
“我找他有極重要的事,你們不得傷了他。”
秋風樓主冷哼一聲:
“這是金陵,是我姚家族地。我們在姚家的地盤上如何處理奸細,還不需要你們陳郡謝氏來插足!”
謝奕眉頭緊緊皺起,強調道:
“我找他的事情,乾係重大,必須帶他離開。等我問完事情,擇日再還他給你們便是了。”
秋風樓主漠然道:
“謝淵與我姚家為敵,損害同樣重大,絕不會允許他離開。”
什麼擇日再還,傻子才信。
謝奕氣勢愈來愈隆,天上層雲滾蕩,星月無光。
夜色深沉。
謝奕眉峰擰起:
“既如此,那便要領教你秋風樓主的高招了。”
他驀地拔出隨身佩劍,一道閃耀天地的劍光劃破了夜色,衝向了秋風樓主。
秋風樓主身形連閃七次,如同隱入夜色中的幽靈,瞬息間在半空中變幻了七次方位,方才躲過這一劍。
他神情有些凝重,袖口一抖,漆黑如墨的短劍滑出,混身如同融入夜色,合身刺出。
沉靜的夜空刮起了狂風,兩大宗師戰在一處。
兩人的對話和動靜分毫沒有遮掩的意思,整個姚家、半個金陵的人都被驚醒。
姚家族人看著高空中爆發的道道光華,年輕的還好,不少老人臉色顯出幾分驚懼來。
十多年前的八門之亂,灶教聖女也是這樣從半空中橫壓而來,魔威衝天的在姚府的上空和姚家宗師交戰。
那一戰,姚家宗師星落如雨,家族距離破滅隻有一線之隔。
現今又有強大的宗師在半空中激戰,許多姚家族人顯然回憶起當年,心中惶恐不安。
書房之中。
謝淵同樣聽到了兩人的動靜和對話,聽得卻是一頭霧水。
“謝奕?陳郡謝氏的家主?謝靈韻的老爹?他來找我乾什麼?”
謝淵疑惑非常,難道是為報救他女兒性命之恩?
這樣好是好,但是來得可也太巧了!
他側頭看去,看見姚餘知臉色變幻不定,眉頭深深皺起,似在思考什麼。
看著謝淵望來,姚餘知雙眼圓睜,顯得有些怖人,冷冷道:
“你倒請得好幫手。”
謝淵自己也是一頭霧水,但既然姚餘知以為是他做的鬼,謝淵便順坡下驢的嘿笑道:
“知道就好!謝家主你自然認識,飛龍榜第一,上三姓陳郡謝氏的家主,他和我的關係……嗬嗬,他讓我不要說。我看你還是把我放了為好,不然得罪了謝氏,你姚家恐怕想要錢家那樣的後路也不得。”
姚餘知眉頭一皺,怒從心起。
這謝淵和謝奕什麼關係?
看他這幅模樣這幅口氣,難不成還是個私生子?
這怎麼可能?
姚餘知本不願意相信,但是謝奕都直接為他打到金陵來了,頓時讓他心中生疑。
這謝淵要真是謝奕的兒子,這事情就棘手了。
謝淵殺了姚天川,戲弄了整個金陵姚家,而且還知道他們那麼多秘密,絕對不能放走;
但若他是謝奕的兒子,那就是這謝氏家主的唯一嫡子。
眾所周知,謝奕隻有一個獨女謝靈韻,作為家主再無其他子嗣、特彆是沒有男娃,向來是有些不妥帖的。
但謝奕春秋鼎盛,修為又高,以他年紀還不用操心繼承人的問題,所以也沒人多說什麼。
然而既然他有這麼一個兒子,不管身份是不是見不得光,隻要確實是流著他謝奕的血脈,還是個兒子,那就絕對乾係重大,甚至能影響整個謝氏的傳承。
如此身份,姚餘知就是再想生啖其肉,也得慎之又慎。姚家本就是風雨飄搖、如履薄冰,如果徹底和謝家交惡,那剛剛這可惡小子說的話,恐怕不是危言聳聽。
姚餘知聽著天上的激烈動靜,眉頭再度一皺。
老六恐怕快擋不住了……
秋風樓主本來就是刺殺一流,若他勝得過人,哪怕是同級宗師,見麵三招就能要人性命;而若是纏鬥半天還沒出結果,那多半是贏不得。
這謝奕自繼承謝氏家主之位之後,占據飛龍榜第一多年,無人知道他到底距離大宗師之境有多近。
有傳言說他若想要突破,隨時都能突破,甚至還有說他已經突破了、隻是秘而不宣的。
但無論是哪種可能,他的強大毋庸置疑,兩次東海論劍都是奪魁,不然也不會把持著飛龍榜第一這麼久。
老六恐怕不是他的對手。
姚餘知目光不斷閃爍,心中已經習慣性的開始權衡起來。
謝淵看這姚氏之主麵無表情,以他察言觀色的功力還看不出姚餘知的心思。
但他隻是微微一笑,心中鬆了些許。
不需要知道這老家夥在想什麼,單是看他躊躇不前,就知道天上的人給他的壓力有多大。
在這股壓力下,作為一族之主,姚餘知肯定是最會以大局為重的。
謝淵手心再緊了緊,感受著那一份堅實的觸感,心下沉靜。
天上的戰局已經變成了一邊倒的局麵。
謝奕長劍輕描淡寫的揮舞著,然而哪怕隻是隨手一擊,秋風樓主幾乎都要使出全身力氣才能躲避。
饒是他的無影步無雙無對,貼身騰挪間鬼魅莫測,麵對大宗師之下第一人,卻隻能疲於奔命。
同樣是飛龍榜實力的宗師,差距之大,卻如天塹。
謝奕再次一劍豎劈,天上陡然露出一線星光,原來是層雲竟然都被這一劍劈開了一條寬闊的縫。
秋風樓主麵色微變,持劍上擋,嘭的一聲,直接在高空中驟降百丈,方才穩住身形。
謝奕凝立高空,寬袍廣袖映著透出來的星光,如同仙人。
他長劍一收,反手於背,凝目道:
“姚餘一,你不是我的對手,讓開吧。”
秋風樓主死死握著劍,仰望著天上如同劍仙般的謝奕,冷哼道:
“勝負還未分出,不要高興太早。”
謝奕看著又慢慢升高的秋風樓主,歎息一聲:
“這裡畢竟是你姚家,我不請自來,讓你三分,莫非你以為我隻有這點實力不成?
“姚餘一,雖然我看不慣你殺人如麻,但今日並不準備殺你。若你再冥頑不靈,我就要為江南修行界掃除魔氛了。”
秋風樓主並不言語,忽然間就身形連閃,陡然出現在謝奕的背後,一劍遞出,如同吸收了整片天地的光芒,幽黑如夜,星光暗淡。
謝奕站在空中,仿佛對身後刺來的絕殺一劍無所察覺。
然而就在秋風樓主短劍即將刺入謝奕後心之時,謝奕微微晃了晃身子,反手劍剛好擋在短劍之前,穩穩當當,不曾動搖。
叮——
一聲輕鳴發出,秋風樓主見殺招被擋住,正要閃退,忽然見到那把長劍又不見了。
他眼神一縮,克製住了本能中要趁此機會再遞一劍的渴望,抽身爆退,然而已經來不及。
謝奕將長劍從背後抽回,如同胡旋劍舞般從身前劃過,自下而上,伴隨著身軀半旋,長劍和身軀都陡然調轉方向,瞄準了背後的秋風樓主。
這一劍疾如風迅如雷,劃過整個圓圈,劍光耀世,在無光的夜空中似人造的銀月,又似九天落下的霹靂,從最高之處加速劈下,劈到了秋風樓主的麵前!
秋風樓主隻能下意識的抬劍一擋,隨後如遭雷亟,轟的一聲從百丈高空如同炮彈般被砸了下去,砸入了鏡湖中心。
嘭——
鏡湖中心濺起十丈的巨浪,整個姚府甚至都感覺到了一陣晃動。
謝奕長劍一抖,斜斜指向地麵。
他的背後,龐然厚重的烏雲緩緩散開,露出皎潔的銀月,照耀在他的身上,一片潔白。
謝奕正要持劍落下,忽聽一道蒼老威嚴的聲音道:
“謝家主,何不下來一敘?”
謝奕挑挑眉毛,點了點頭,徑自入了那間書房。
他推開門扉,走入裡間,第一眼便看到了俊逸出塵的謝淵,和提著他的姚餘知。
而謝淵則看著這個透露著成熟與俊逸氣質的中年男子,心中下意識的浮出六個字來:
“美姿儀,形甚偉。”
怪不得能生出謝靈韻那樣好看的女兒。
謝淵和謝奕互相打量了幾眼,然後謝奕沒有先看姚餘知,而是看向他手邊的那把長劍。
那把長劍通體明黃,似純金打造,富麗堂皇,囊括天下貴氣,望之就生出頂禮膜拜之心。
謝奕微微點頭,感歎道:
“天子劍之威,果然非同凡響,聞名不如見麵。”
姚餘知平靜道:
“堂堂謝家主深夜來訪,老夫自然要以最隆重的禮儀招待。”
謝奕搖搖頭:
“姚家主,我此來金陵,不為和姚家動武。”
“但你已經動手了,還是在姚府之中,對我姚家之人。”
姚餘知冷淡道。
謝奕微笑道:
“我沒對姚餘一下死手,不然他哪能擋我這麼久?另外,他到底還算不算你姚家之人,你可要想清楚了。這些年來,我謝氏栽在秋風樓手上的,有好些個。”
他語氣凜然,哪怕麵對著手持神兵的姚餘知,氣勢也完全壓過對方,哪怕隻是淡然的語調,也帶給姚餘知沉重的壓力。
姚餘知沉默一下,嚴肅道:
“謝家主,你此番前來,實在大大違反了我等世家大族之間來往的規矩,如若不能給個交代,莫說我姚家不同意,恐怕在其他家那裡也不能服眾。”
謝奕點頭道:
“事後一應賠禮道歉,還有他所造成的損失,我陳郡謝氏一應承擔。但是這個人,我要帶走。”
他手指著謝淵,一根修長的手指頭幾乎都要戳到謝淵的鼻子上。
姚餘知眉頭一豎,聲音極為緩慢:
“謝家主,你可知道謝淵此人,到底對我姚家做了什麼?”
“你可一一道來。”
謝奕淡淡道。
姚餘知冷冷道:
“最先是他殺我姚氏分支子弟,與我族結下梁子,然後又來到金陵,冒充他人,攪亂我姚家見真湖遺跡,弄得現在都進不得人。再之後,他又冒充起我姚氏子弟,在我族窺探秘密,更是伺機暗殺我姚家寄予厚望的天才姚天川,抹殺我姚家之希望,更是厚顏無恥的李代桃僵,享受起我姚家的資源和功法來!便連大金河功,都被他偷學了去!
“謝家主,你說說看,此等惡種,我豈能留他於世間!”
姚餘知越說越是激動,最後竟有些顫抖,麵色都變得通紅。
謝奕聽得眉頭微皺,忍不住瞥了謝淵一眼,欲言又止。
他搖頭道:
“謝淵,姚家主所言,你可都承認?一人做事一人當,做了便認。”
謝淵看著謝奕,有些莫名道:
“我也沒想抵賴,從他的角度,倒是差不離。”
然後他沒等兩大家主說話,緊緊盯著姚餘知,冷然道:
“但你怎麼不說,我為何要和你姚家作對?我在金陵河岸碼頭,殺了錢陽鋒、直接破了你兩家的販賣人口線路,損失比一個烏河縣令大得多,怎麼不見你控訴?”
姚餘知眉頭一皺,手上正要使勁,忽然感覺到一股龐大的壓力籠罩過來,不由下意識的將另一隻手扶向了現名天阿劍的天子劍,曾經的人皇神兵。
謝奕淡然道:
“姚家做的那些事情,我在陳郡也有所耳聞,但今日不是追究之時。姚家主,你也明白,這人我今天是非帶走不可,如何決斷,你來分說。”
“謝家主,這是金陵,是姚府,你莫要欺人太甚。如果我非不讓你帶他走呢?”
姚餘知冷然道。
謝奕毫不猶豫的道:
“那我就要領教一下你姚氏祖宅的大陣,領教下人皇神兵的威能了。”
姚餘知見他如此強硬,眼中冷光一閃。
姚家在金陵已經千年,這宅子更是數代前的皇宮,布置不知幾多。即使當初的灶教聖女來襲,最終也沒有打下來。
如果謝奕真要和他動手,姚餘知憑借這天阿劍和祖宅的大陣,有信心將謝奕留下來。
想必謝奕心中也知道這點。
入了姚府之中,他就算是大宗師,也不見得就能全身而退,更何況他還沒到那個境界。
但他還是落下來了,甚至態度之硬,完全無懼動手。
姚餘知心頭閃動,看來這謝淵,真是……
當年謝家雙星天賦橫壓當代,大哥謝玄早早的就成為大宗師,繼承家主之位,如日中天;二弟謝奕天賦雖然不輸大哥,然而為人散漫好玩,風流倜儻,喜江湖闖蕩,處處留情,直到謝玄戰死之後,才成長起來,成為了合格的一族之主。
看這謝淵的年齡,說不得便是那時在外麵留下的。
姚餘知心中確認了推斷,麵上不動聲色,凜然道:
“謝家主,你如此擅闖姚家,氣焰張狂,分毫不把我姚家放在眼裡。既然如此,老夫便和你唯死戰而已,豈能容你這等狂徒欺侮我姚家!”
他嗆啷一聲,拔出天阿劍,室內頓時亮起閃耀的金光,一股令人頂禮膜拜的至尊劍意蕩漾開來:
“且來試試我的天阿劍是否鋒利!”
一道明黃的劍氣斬出,謝奕見之,臉色嚴肅,陡然拔劍砍去。
璀璨的劍華和明黃色劍氣撞在一起,整座書房仿佛都震了一下,而後室內的一切,陡然間如同風化一般,全部化為齏粉。
謝淵感覺姚餘知手上微微一抖,將自己擋在這道爆發的劍勁之前,頓時感覺體內五臟俱顫,不由緊咬牙關,臉色蒼白。
謝奕看得眉頭大皺,長劍微收,冷冷道:
“姚餘知,你是無論如何不肯放了他了?”
姚餘知凜然道:
“我千年姚家,絕不輕辱。如若非要一戰,便試試看!”
謝奕心中有些猶豫,不是能不能贏的問題,而是看姚餘知這樣子,顯然拿謝淵作為人質,隻怕大戰一起,頃刻間謝淵先沒命。
他耐著性子,沉聲道:
“姚家主,我無意辱你姚家,隻是我再三說過,此子與我有重大乾係,必須帶走。至於他造成的損失,我謝氏願意加倍奉還,絕不怠慢。”
姚餘知咬牙道:
“我族麒麟兒天川的命呢?怎麼奉還?”
謝奕沉默一下,搖頭道:
“逝者已矣,沒有辦法。但你可挑三名姚家有天賦的年輕人,我親自教他們修行三年,期間一應用度,由謝氏承擔。”
姚餘知一聽,頓時怦然心動。
謝奕以家主身份說的話,絕對不會食言。而且上三姓向來自詡清流,故作清高,最是愛惜羽毛,一諾千金自不必說,作此承諾,恐怕還得特彆儘力。
彆看隻是修行三年,謝奕本身是大宗師級彆的天賦,他隻要挑出現今家族中最有天賦的三名年輕人,更謝奕修行三年,再加上謝氏的寶貝,回來便是三名預備的宗師。
而且更關鍵的還不在這裡。
關鍵是派了三名姚氏族人去謝氏遊學,相當於謝奕的徒弟,兩家便難得的有了關聯。
上三姓三家彼此間來往頗多,卻和其他家頗有隔閡。
姚家這麼多年想擠進去,一直都沒使上勁。
現今謝奕主動提供了這個窗口,變相推進了兩家同盟之事。
多年沒有進展,一來便有了突破,如此條件,可謂有誠意,卻是最為姚餘知所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