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他們就是為此而來?
秀湖真人聽著這話,沒有立刻開口回答,而是隨手提起身旁的酒壺,高舉過頭。
梨花雪清澈透亮的酒水如細微瀑布傾斜落下,儘數沒入老人嘴裡,不曾漏出哪怕半點,畫麵宛如鯨吞般壯闊,讓人心生豪氣。
酒水飲儘之時,老人的聲音隨之而響起。
然而這聲音卻未曾如飲酒時那般豪氣凜然,反而帶著一道微不可察的悵然感傷之意,幾分落寞。
“天下第一,該當如何?”
……
……
從字麵意思進行理解,這個問題著實很好解釋,沒有任何複雜的地方,甚至這可以認為是秀湖真人對在場諸位晚輩的一種美好祝福,希望今夜的每個人都能夠得求所願,然後……在這之後為人間儘可能地做些事情?
很多人都想到了這個方向,因為秀湖真人的過往經曆在場眾人都很清楚,都知道這位前輩始終在為十七年前那場天災而耿耿於懷,認為自己當時要是執著堅持下去,或許就能說服當地的官府提前防備,或許就不會有那麼多人死在天災之下,或許就不會有萬民流離失所難以歸家的慘景。
這是秀湖真人多年以來的心結。
以此進行考量,那他現在希望聽到的話,再是顯然不過了。
今夜在場的都是少年天才,席上又有長輩在場,自然要顧及自己的顏麵,即便都認為自己領悟到了問題的答案,仍舊不願意搶先出口,讓場麵變得鬨哄哄的,有失體麵。
然而並非所有人都抱著同樣的想法。
無垢僧皺起眉頭。
神景天女挑了挑眉。
李若雲麵無表情。
很顯然,這完全湊不到一條道上的三個人想到了一塊去。
在他們看來,秀湖真人今夜最初準備的問題應該是另外一個,絕對不是現在的天下第一。
至於這位德高望重的前輩為何臨時換了自己的主意,給出這麼一個跟送分放海沒有區彆的問題,不想也能猜得到,分明就是因為今夜他們鬨得太凶,而原先那個問題很容易生出不同的答案,導致眾人為了自己的觀點相爭不讓。
如果問題不是現在這個問題,還是最開始的那個問題,那先前已有矛盾的雙方很有可能再添上一份仇恨,讓事情鬨得不可開解。
簡而言之,秀湖真人今夜打定主意要一個皆大歡喜。
至於林挽衣則是根本沒思考過這個問題,下意識望向顧濯。
沒有如果,她不覺得也不認為自己能是天下第一。
理由很簡單。
誰讓她認識顧濯了呢?
時至今日,她依舊記得那天那句話。
——名聲都是假的,天下第一也無足掛齒。
而顧濯?
他覺得今夜這家食府的清蒸魚做得格外好吃,魚肉鮮嫩無比,稍微沾上些許醬油便有無窮美味。
是的,現在的他正在認真舉箸吃魚,目無旁人。
林挽衣看著他,唇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心想我對你的評價果然是對的。
顧濯的確在吃魚,但他不隻在吃魚,還和天地說了一句話。
那句話的意思十分簡單。
他想要知道秀湖真人為什麼姍姍來遲。
自從白馬湖與白浪行那一戰過後,顧濯近些天來一直低調,不曾拜托過它們任何事情。
如今他難得開口,萬物竟是為之而雀躍。
就像是……久旱逢甘雨?
顧濯微微搖頭,把這奇怪的想法丟出識海中,專心對付身前的那盤魚肉,不時飲酒。
……
夜風穿城而過,走遍大街小巷每一個角落。
皓月似是隱約明亮了數分,灑落如霜般淡光籠罩人間,引起無數愁緒,與詩詞。
神都上下,數不儘的貓貓狗狗突然之間活潑了起來,惹得自家主人好生困惑,心想這又是怎麼了?
蒼鷹不再翱翔於夜空,落在飛簷與城牆之上,莫名低頭,讓路過的巡城士兵好生吃驚,笑著說這老鷹怎麼像是在思考?
更多平日裡難得一見的畫麵出現在神都,為人們所親眼目睹,卻不覺有異。
神都城北,石塔最頂層。
監正起身走到窗前,往外伸出右手,感受著那不曾停息的清涼夜風。
片刻後,他抬起頭望向那似乎與往昔沒有區彆的月亮,陷入漫長的沉思。
巡天司衙門深處。
正在休憩的裴今歌睜開雙眼,墨眉微微蹙起,隱隱覺得這感覺有熟悉的味道。
她似乎……在某個地方有過此刻的感受?
是哪裡呢?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時候,此刻身處神都的世間至強者們,於這一刻心有所感卻不得而知,無從尋覓。
……
……
那間清貴食府裡的畫麵不再如前喧鬨,安靜許多。
在場的天才們借著酒意踴躍發言,直言自己成就天下第一後該當如何,豪情壯誌在此間儘數宣泄,不做半點保留。
秀湖真人自然不會吝嗇言語,但他並未一昧誇讚與鼓勵,偶爾也會提出關於對方誌向的問題,這問題往往問得引人深思。
比如某位天才說要人間就此太平,他則問這太平的前提是你殺到天下人為之噤聲,你可願負上這罪行?
不知過了多久,幾乎所有人都說了個遍,直至酒殘菜無人漸醉。
秀湖真人的目光落到顧濯的身上。
“你呢?”
老人微笑問道:“如果你是那個天下第一,你想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