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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精野怪們於西空山上下窺,嗟呀歎息說農會院裡像盤著條待斃的蛇,頭頂高舉的地契像蛇翻起的鱗片。
說的是地主們,他們不是神色麻木,就是一臉苦像,袖手聳肩駝背、疙疙曲曲彎彎站在農會門前。
他們從穿著看與農民的區彆就是有一部分穿的土布袍子,但也要在腰間紮根臟布帶,以與遊手好閒之徒區分開來。
穿袍子的地主中有的戴頂布紐兒的瓜皮帽,這是有恒產者的標識,這部分人比較執拗。
個彆戴著有顆紅帽珠的瓜皮帽,這更是把今天成當紀念日了,以告彆昨天。
他們個個手中都捏著幾張紙。
洪範、封土走來,叫排好隊。排頭的舉地契撲通跪下,後麵跪下如多米諾骨牌。
有兩個戴有頂珠瓜皮帽的悲愴不肯跪,工作隊沒叫跪嘛!可能想起“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沒奈何也將長衫一撩跪下去了。
封土對這下跪的場麵也覺意外,也不叫起來,就從一字長蛇之背脊上將這些在木櫃裡珍藏多年的“鱗片”一張張揭了,丟進孫尖背著的破背篼。
與此同時在萬天宮這邊正熱鬨地發放土地證。
萬天宮牆上貼著農會會員評定成分的紅榜,很長,上麵貧農雇農成了第一流人物,中農忝列其後。
山呼海嘯晴空霹靂般的鞭炮聲中,封李氏率一群婦女打起了海潮般歡快的腰鼓。
按說腰鼓聲會被震耳欲聾電光四射的鞭炮聲掩沒了也,但封李氏領頭的腰鼓就是不一樣,乒乒乓乓如急雨,花衣閃動如飛虹,在滿天的鞭炮碎屑中脫穎而出獨領風騷。
人們三五接踵而至,其中許多都穿的出門衫,這跟開陳王會時差不多,有的乾脆就穿上了分浮財得來的衣服。
開陳王會時人人臉上都是一副快活自得的神氣,有的甚至帶著孩童般的笑容:嘿嘿,我是主人我的會!那站在台上的封土,不過我們推舉的而已。
這就不同了,坐在長桌後的工作隊長張宇在留仙鎮說一不二,將幾千年演變形成的每家每戶的土地一巴掌推倒和轉了重來。
我今天來分財喜!大家雖然看上去都是笑吟吟的,笑容的內涵卻不儘相同。
有的比較浮躁和淺薄,內心拱湧腋窩發燙的隻有鬨熱感而沒有儀式感,他們領到土地證後有的笑眯眯低頭而去。
有的轉身將證舉過頭頂,跳躍著,他們都真誠地擁護土改,狂飆般地投入土改,而這時他們千年乾枯的眼眶背後有一股熱淚正流入心田。
而那類比較含蓄和厚重的笑容,來自祖輩的質樸和混沌與容易塑造,是從情懷裡那眼池小意深的感恩池中捧出的,當此之際儀式感也最強。
還有種笑容讓你感覺到他笑肌很僵硬或舌根之下有顆黃連,利益與祖訓之衝撞加上對神的敬畏,若非被潮流裹挾的話他會就呆在無利可圖的岸上,捧土地證的手打著哆嗦。
榜上評為中農的田地與過去基本保持不變,所以他們領到的土地證不過是新瓶裝舊酒,他們個個於心甚安,或也對未能分得一杯羹感到小小的氣憤和惋惜,畢竟也揮過拳舉過手!
他們心裡感到對得起祖宗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家人也對得起天地,要說高興的話隻是覺得“土地證”的名頭很響,是祖宗十八代都沒聽說更沒有領過的,“一證九鼎”所以他們回去也把土地證放在神龕上供起。
他們這時一個個在會場上東張西望有的神態超然,有的則有湊熱鬨和為人作嫁的感覺。
這時期的人們基本還無須乎把想法深埋深埋深深埋,所以人們的表情都很自由自在且同樣的笑容讓你能夠去燭幽顯隱。
封土和背背篼的孫尖在前洪範殿後把收繳的地主地契帶到與萬天宮相隔不遠的八角井邊,在領了土地證過來的人們無聲——是的無聲——的圍觀下,開始焚燒地契。
鬼們都聚在西空山上觀看。此場麵近點說,鬼們見過兩三次了。過去的朝代均貧富,耕者有其田,耕者哪有感恩敬畏之心,抗捐抗稅不打破頭都是好的!
要說敬畏,每經曆此種滄桑,進香者和供品,包括田間拋撒的漿飯多了少了?鬼們已難記清,它們就是愛湊熱鬨!
“燒地契!”
“哈哈,燒地契!”
“不燒白不燒!”
鬼們在西空山,也有的飛身而下在火舌、煙霧上跺腳歡呼。
世人眼中,燒地契的煙子才叫難看。既不像炊煙嫋嫋,又不像山火場麵火爆,報章上也就是拍手稱快四個字。
山精野怪眼中,燒地契的煙子柱柱有異,它們的情緒也就時而亢奮、時而沮喪,等等。
地契是什麼?是各種緣,因秘藏五彩乃至黑色之亮絲暗縷而有各自之火苗,各自之煙辮,各自之顏色、形狀、氣味、脾性和閃爍,燃燒中的萬物莫不如此,通過火光及煙辮將完整記錄或稱軌跡帶入宇宙洪荒。
而地契——這是說地契之煙辮,難道還有比其更好保存人生軌跡的東西麼?而無畏燃燒,燃燒隻不過將其帶入下一個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