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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娟將調往新設的初中任教,先到縣教育科集中聽分配。
在教育科過道的牆上張貼著穀川縣教育大要進的指標——
開辦半工半讀大學一所,招生人數(待定)。
在校高中生320名,比上年增加兩倍半。
在校初中生1854人,比上年增加三倍。
另外還有初小、高小生及各類教職工增加倍數,校舍、操場、教具、運動器具增加數字等。
這些鄉鎮中心校調教初中的老師們站在這裡邊看邊議論,激情澎湃,心中一片光明。並未感到自己有多大壓力。
是的,與工廠農村就不一樣,那些高指標得你去流血流汗,教育嘛,腦力勞動,德智體全麵發展,什麼升學指標,成績排名次,根本不興這些,連種子都沒有下土呢。
科長來了開會,首先總體介紹了有關情況。新設初中共5所,其中一所設在朗月,是個少數民族的山區。
美娟知道從朗月翻山過去便是鴨嘴山工地,聽了一陣激動,真是思接千載,視通萬裡,就像夫妻二人已經在一起了似的。趕快提醒自己不要過早暴露,以防有人爭搶。
科長對大家關心的分配地點且不忙說,接下來又說了工資級彆和糧食定量暫時不變等。
安靜的會場這一下子就變成了樂池,各種聲音都出來了。主要是不滿,因按規定中學老師糧食定量比小學老師要高。
小學老師調初中的情況過去也有,雖說工資從小教級彆轉中教級彆比較麻煩,長期拖都有可能,但糧食都是馬上調了的。
騷動中美娟上前遞了個條子。科長看條子後放下,提高嗓子讓會場安靜下來。
接著說了原則是服從分配,不能自己提要求。
分配宣布之後大家要儘快報到,生要招,有的校舍要新建等。
然後拿起條子揚了揚:“但這位屈美娟老師,申請去一所位置最偏遠的學校,可作為例外。”
看著美娟:“朗月因為生源不多,班小,外麵隻分配去一人。”
美娟站起:“一人我也去!”
“那好吧。”
她在家裡時就給冷駿寫信,隻寫了前半,後半留待縣上開完會後寫。現還在開會她就把信完成了,完會後馬上投進收發室的郵箱。
仙鶴堂夏茹聽了不解:“咦——朗月離鴨嘴山近,但那個水庫工地,修得了好久?”
意思冷駿在鴨嘴山是暫時性的,你有可能一直都在朗月。
美娟對此支支吾吾,做起考慮不周,有點後悔的樣兒。
其實這明擺著的事她怎可能沒有想到,她想的就是抓住眼前,以後再說以後的話!
教育科科長特意交待,因值暑假,各校師生下去支農,各地售糧點的人也可能去支農。
謹防去了拿糧票買不到糧,沒有吃的,所以老師們去新學校時,一定要帶點糧食去。
美娟離家時的行李除一個藤條箱外,就還帶了一小口袋糧食,有米、紅豆和包穀麵。
去往朗月水路轉陸路,至少需要兩天。
公婆執意要送一程,婆婆當食堂炊事員既走不開,隻能由公公送。
季仙穿上自土改起就一直壓在箱底的玉色棉綢長衫。
他為方便,而將殘腿這邊的衫子下擺從開衩處撩起塞在腰帶上,腰板硬朗,精神抖擻,看起像綠林中人。
這令美娟一路傻傻地產生兒子老子分不清的感覺,眼角發濕。
季仙送兒媳走完水路,下船時將幾十斤重的行李提在手裡。
美娟也知道公公雖然腳不好使,還能單手舉起百斤之物,因此也不去爭。
下船走完跳板美娟就站下了:“爹,你不用再送了。”
話尾帶點兒哽咽。不可再多說一句了,怕鼻腔一酸眼淚就會流出來。
季仙指著不遠一個村子:“那村子從前有馬幫。你稍等,我去給你找匹馬。”
有馬美娟當然高興,卻不相信:“爹,不可能吧?現在馬都是集體的。”
一邊忙又掏錢。
“這我自然曉得,過去趕馬的,有的是村乾部,近年都還遇到過,看能否找到,通融一下。”
眼角微微瞟了瞟周圍,將握拳的手對她一亮:幾枚銀元!
輕輕拋了拋,錚錚地響,美娟被逗笑了起來。
他進村一會,果然跟個馬夫牽著匹白馬來了。馬瘦,毛色也不亮,卻也揚鬃甩尾,刨著蹄子,像是對這趟行程感到興奮。
因為馬夫和馬要當天返回,隻能走到個叫五十裡鋪的山村,還剩下小半路程要自己走。
美娟聽了對公公笑道:“五十裡鋪,正是教育科長說過途中可以住宿的地方,有個小學。”
季仙覷空子將銀元交給美娟。剛才亮出的是四枚,現在還是四枚。美娟便知爹使用的是紙幣,銀元確實也不能用隻能“收藏”,爹剛才是在逗自己開心呢!
美娟接在手裡,耳邊響起銀元在爹拋起時錚錚作響的聲音,心想這是公婆在土改分浮財時冒險藏下來的,剛才笑了,現在差點要哭。
美娟上馬後強作笑顏對爹揮手說再見時,見爹穿玉色袍子,身體稍微傾斜,卻紋絲不動,也向她揮著手。咦,他還是個鋼鐵漢子呀!
忽然鼻孔壅堵,景物模糊,出現許多重影。
忙將頭扭過,催馬嘚嘚嘚跑了。背行李的馬夫隻得叫:“慢點慢點!”
季仙又不同。他目送的不止是行路之人,還目送著這條路。
前麵那是條古道,他曾騎馬挎槍來往。那可是高頭大馬,竹批雙耳駿,風入四蹄輕。
哎呀,他竟覺這古道已經老了。什麼叫老了,古道就是古道,石板雖然凹凸不平,缺角少邊,但是光光生生,如琢如磨。
“古道西風瘦馬”吟詠了上千年,真是越古越香。那什麼叫老道?
老道就是童山中的古道,周圍光禿禿寸草不生,百裡無人煙。頭頂如此,牙齒也就呲牙漏縫,東缺一顆,西缺兩顆,然後就垮塌了。
眼前古道還並非老道,他看見的幻影而已。
路旁石頭、石壁上有些小孔,今人尚知,後人就將不知道這是背貨的力夫,所謂“巴山背二哥”用來支著背簍歇氣的打杵鑿出來的。
沿途的老樹,樹乾粗壯虯結,枝葉蓊翳,扶疏遠揚,樹根如龍爪,連附著在樹乾上的野草花明豔搖曳中都帶有古香古色。
而樹上烏鴉抿翅而立,斜瞅路人,都有一種遺老味道。
小橋流水那邊的山神廟,人眼看不見山神與夫人在相對咭呱。
夫人歎的是油鹽柴米,山神感歎有神論與無神論的交鋒,我不是坐在這裡嘛,無神論的眼睛吃了醋——看來我得走!
美娟走在路上心中歡悅明亮,在奔向她的幸福前景,隻有老馬時或揚脖甩尾,對桑榆已晚的景物發出蒼涼悠長的籲叫。
她公公亦然。公公心憂的是她,對兒子公公很放心:小神子變的,懂是非,命硬得很!他都完了這個世界就真完了,他不會完!
五十裡鋪村小無寒暑假,隻放農忙假,目前在上課。
姓汪的女老師帶美娟住她家裡。
說起明天的行程,還有五六十裡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