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口問:“你家有茶葉?”
“苦丁茶。”
客人一聽想喝,但又不好說。小姑娘打量她一眼後就匆忙進灶屋去了。
小姑娘眼神和動作讓美娟產生好感。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婆婆從屋裡來到門口招呼老師,隨即便坐在小壩兒裡與美娟交談起來。
說孫女不能去上學的原因,是每天要上溝之後再翻兩匹山,去食堂給她打兩次飯。
她兒子兒媳每天出工從早忙到黑,遇到大兵團作戰,有時幾天都不回屋。
美娟問就為這個?老太婆不語,似還有彆的。
但就她說的這個原因,已是解不開的死疙瘩。
小林姑娘端茶出來,她很瘦,五官清秀,說話露一口白牙齒。
農村刷牙的普及率更低於識字率,美娟好奇問:“你天天刷牙?”
小姑娘抿笑說不叫刷牙,就是愛舀石缸水用食指漱漱口。
美娟無言以化解難題,邊喝苦丁茶又扯了些彆的。
小姑娘撇了撇嘴角道:“哼,招生時說的,中學生由國家供應糧食。
“現在又說農村學生吃飯,要自己從家裡帶,我從食堂帶去的豬食,不把人笑死了!”
美娟忙說:“哎,你弄錯了,不是叫你們從食堂帶,是按月自己從公社糧店稱糧,帶到學校。”
“那稱多少糧?”
“具體要問。但我曉得,中學生,規定是按強勞力的定量算,你們隊強勞力的定量是好多?”
“七兩穀子。”老太婆馬上說。
“哼,麻煩,看臉色。”
小姑娘單眯了眯左眼的同時,還擠了擠嘴角子,很是不屑。
美娟搞不清她話中看臉色是指看誰的臉色,隻覺得小姑娘對世態冷暖的體驗一點不比大人差。
美娟抓住機會,趕快說吃的莫愁,學校自己要開荒地種菜種糧。
“都是天堂了。”小姑娘又說句。
天堂一詞,這兩年是城鄉出現頻率最高的詞了。
食堂,不是天堂就是通天堂的橋梁。
老太婆忽然說:“老師,我孫女,她要去上學!”
小姑娘聽了,就把婆婆看著,臉上沒啥表情,可能覺得婆婆的話不管用。
倒是美娟頓時就激動起來了,將小姑娘摟在懷裡,感到她小身體在微微顫抖。
問老太婆:“那,你吃飯?”
“老師,我慢慢走。我過爬都要她去上學。”
“婆婆,”小姑娘聲音帶哭腔:“那,菜羹羹……”
美娟一問才曉得了,小姑娘除了要給婆婆打飯之外,還要將婆婆在家裡用瓦罐煨的菜羹羹,提到食堂去。
很多家庭都這樣,需要將食堂的乾飯與菜羹羹和著吃。
“黔月,彆擔心,婆婆叫你去上學,婆婆和你爹媽他們總會有辦法!”
她一問還曉得了,小姑娘這樣沒勞動力的一天是三兩穀子。
所以小姑娘說“都是天堂了”,是指學生在學校。
美娟發了個狠,就要把小林姑娘接到學校來!
她次日下午在農村下班前又來,等著會林黔月的父母。謝校長怕天黑了不放心,跟她一同來。
兩位老師的誠意感動了“上帝”也就是小黔月的父母,讓她上學,“菜羹羹”的事由他們去想辦法。
朗月初中開學後執行“勞動教學”計劃,師生半天上課,半天參加建新校舍和開辟操場。
我手砌成我讀書的校舍,坐進這樣的校舍,不好生讀書是說不過去的呀!
師生還開荒種地,把學校周圍能挖的地都挖出來點冬小麥和胡豆,到處見縫插針地種瓜果蔬菜,解決吃菜問題。
令學校意外的是張宇書紀來校視察了一次,聽屈美娟老師上了一堂初一數學課。
他聽完課與屈老師交換意見後,就到操場上和學生交談。
他問同學們在學習和生活上有什麼困難,有個學生居然大膽將手掌做成小碗狀,伸向他麵前說:“彆的都好,就是吃不飽,一頓飯才那麼一點點。”
張宇不經意地將學生背後略顯驚惶的謝校長掃一眼,沉穩,但又很堅定地回答:“這我知道,到處學校都一樣,但這是暫時的!”
可惜張宇“暫時的”沒應在吃飯上,而應在了這些一轟而上的中學、紅專大學等的生命力上,朗月初中辦學才一年,學校就撤銷了。
學生按16歲劃線,屬雞的(虛齡16歲)可留,屬猴(虛齡17歲)以上的,都要“自願報名”回家去“大辦農業,大辦糧食”。
“雞犬皆可留,死命猴子頭”——這是有點水平的學生編的順口溜。
學校撤銷後,適齡者將去縣城中學讀書。
消息傳來,“猴子頭”個個墜入哀河。
學校專門開了個送彆超齡生的校會。會上發言的超齡生代表多了個心眼兒,在把老師代寫的發言稿念完走下去時,轉身問謝校長:“校長,我們有沒有什麼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