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錦堂著實饞那幾尾魚,問過裴溪亭的意見,翌日就讓人登門送上拜帖,趙易應是正在家中,回帖也是隨後便至。
是日下午,兩人登門拜訪。
馬車在西庚大道的文國公府門前停下,裴溪亭隨後下車,看見紗袍清爽的年輕人立在東角門前,身後跟著六個隨從。
三人互相見禮,趙易請裴家兄弟入府,路上說:“我大難不死,今日一早,家父家母便去了寶慧禪寺燒香,要齋戒半月才回,否則定要親自向二位道謝。”
裴錦堂說:“那我們兄弟實在受不起。今日初次登門,我們為國公和夫人備了一份薄禮,還請公子代為轉交。”
初次登門,備禮是禮節,趙易沒有推辭,隻是道謝。
一路說笑著穿過彎折遊廊與亭榭山水,趙易將兩人引入居住的院子,示意廊下奉茶。
左院牆邊,木瓜海棠下放著一甕雙臂長寬的大魚缸,斑斕魚兒悠遊自如,條條纖穠合度。裴錦堂俯身一番觀賞後驚歎道:“都好漂亮!”
“近年朱砂魚在鄴京盛行,賣者多,價格也虛高,且容易混淆假貨。”趙易說,“這些都是我在各大賣家手裡精挑細選出來的。”
裴錦堂心生猶豫,“那我豈不是奪人所愛?”
趙易說:“不然,裴二公子既然喜歡,我挑幾尾送你養,又有何不可?總歸你不會把它們吃了。”
“那我確實沒這胃口!”裴錦堂笑著說,“既如此,我就不客氣了。”
趙易喚來兩名小廝,指著其中一人手中的白盞,說:“公子看中哪條,可先放入盞中,要水和白盞都映紅,才是真朱砂。”
“受教了。”裴錦堂說,“我怕是要挑些時辰,天氣不涼快,你們彆陪我在這裡耗。”
“好。他們二人平日負責飼養,公子有話儘可問,他們都可以作答。”趙易吩咐了兩個小廝,隨後側身示意,“裴三公子,請隨我來。”
書房陳設清新宜人,沒有半分繁瑣。小廝將茶放在窗邊的梨木矮幾上,輕步退了出去。
“上午聽到兩位要來,我就把我這裡的顏料包括金粉銀粉擇出來備了一套,待會兒就讓人給公子抬到馬車上去。”趙易打開長桌上的小木箱,“這些都是成品,無需再經過數道工序。”
裴溪亭上前合上蓋子,“這箱子我拿走,你就不欠我了。”
“彆急。”趙易忙說,“我還備了彆的。”
裴溪亭說:“夠了。”
他實在不像假客氣,趙易隻得說:“難道我的命隻值一箱顏料嗎?”
“理論上來說,兩者不能等同,但若要完全等同,就實在不好算了。”裴溪亭故意為難,“或者公子把這座宅子送給我?”
“這……若是我自己的宅子,自然可送,可國公府是敕造,我無權動它。這樣,”趙易有了主意,“我在鄴京買一座好宅子贈予公子,如何?”
我什麼時候能回到這種張口就送房的狀態……裴溪亭說:“公子實在,但還是算了,我暫時不能搬離府中,宅子空著還懶得打理。”
“公子態度堅決,那今日就先這樣,再有需要可隨時找我。”擔心裴溪亭拒絕,趙易又連忙說,“我在瞿連海那裡見過公子的畫,是欣賞喜歡得緊,想與公子交個朋友,不知意下如何?”
“多謝喜歡,但,”裴溪亭玩味地說,“我還沒有見過公子的畫呢。”
這般表情下,張揚倨傲,年輕人的意氣頓時從紙下散發出來,像是給本就精妙絕倫的畫作再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整張臉簡直焜耀暉彩。
趙易覺得炫目,怔愣了好一會兒才朗然笑道:“正有拙作一幅,請公子品鑒!”
他轉身從書架上取出一隻杉木畫匣,叫人端水進來,淨手後打開畫匣,將絲綢墊上的畫卷取出,解開布套,輕柔地展平,是一幅山水。
“裴三公子,”趙易側掌,“請。”
“乍看雲煙漫布,山勢崔嵬,瀑布高峻,山徑逶迤,鬆竹挺拔,布局大氣流暢,遠近分明,嗯……細看鬆有曲折,林端窩鳥,石橋流暢,山腳水麵流動,細節層次清新,濃淡相宜。”裴溪亭站立或彎腰地看了約莫一刻鐘,才做出評價。
趙易站在一側,有些期待地問:“可有短缺之處?”
裴溪亭如實答:“依我之見,有。”
白皙指尖隔空點在右側一處山石,“這裡的皴染不夠流暢,層次模糊也缺了質感,顯得死板了。”
趙易看向那處,竟然大喜,說:“不瞞公子,這幅畫我畫了快三個月,總覺得哪裡不對,可請了幾位擅畫的昔日同窗看過,都隻說好。於是我又匿名拿去畫館讓眾人來鑒,卻也沒人說出個子醜寅卯來。不想今日公子寥寥一言,卻令我茅塞頓開。”
他猛地退兩步,鄭重一揖,“謝公子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