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色誤人啊,回了院子,裴溪亭才想起一個問題:元芳怎麼辦?
朝華山在城外,他自個兒去,遇見危險隻能單抗,讓元芳跟著,又等於直接把人往太子眼皮子底下送。尋常人看不透元芳的偽裝,太子可就不一定了,那人顯然是隻千年狐狸,又美又精。
“沒事。”元方一巴掌拍死附在門上嗡嗡叫喚的臭蚊子,“我把你送到山上就找地方等著,反正你和太子在一起,最危險的就是太子本尊,他要把你怎麼樣,我也沒法救你。”
“有道理。”裴溪亭往廊下的竹椅上一躺,把籃子掛在一側扶手上,順手拿起個李子,“對了,方才我熱情地邀請了太子殿下來院裡做客,他要是真來,你記得及時閃避。”
元方轉頭看著一晃一晃的人,納悶道:“你圖什麼?我瞧你也不像個攀龍附鳳的……真想攀附的,也不敢把金尊玉貴的太子往這小院子請,而是恨不得立刻把名下最好的名莊彆墅貼上金磚,請太子殿下紆尊降貴地踩一踩。”
“太子瞧不上這樣式兒的,至於我圖什麼,圖他長得特彆好看啊。”李子清甜,裴溪亭嘴裡甜津津的。
“太子的確俊美無儔,但他長得有多好,心就有多狠。”元方走過去拍拍裴溪亭的肩膀,俯身拿了個李子吃,“送你一句話:色字頭上一把刀,一刀下來血狂飆。”
“我還知道另一句老話:美人身下死,做鬼也風流。何況我也不想搞他,我就是想欣賞他畫畫他……不是,”裴溪亭突然反應過來,臉色陡變,“你拿剛拍死了蚊子的手摸我衣服,還吃李子,臟不臟?”
混江湖的哪有這麼多講究,從前最落魄危險的時候還啃野草喝生血呢,但裴溪亭一臉菜色,元方還是舉手投降,“得了,少爺,下次我碰你前一定先沐浴三遍。”
少爺大度地原諒了他。
朝華山在西郊,和傍晚的天色一齊隱匿在綿綿細雨間,灰茫茫的一片高聳。
裴溪亭掀起車簾,才明白“朝華”的意義,蒼翠間的木槿花還未閉合,淡紫色居多,夾雜純白紫紅等顏色,一樹繁花,豔麗地綿延在山間,朝開暮落,無窮無儘也。
馬車在道路儘頭停下,小廝打扮、雨笠遮臉的元方下車踩上濕潤的泥土,傾身推開車門。他扶住裴溪亭手腕,小聲說:“這一路走來竟然沒人藏匿,但前頭有高手,不止一個,我不能跟得太緊。”
“沒事,你就在這裡等我。”裴溪亭踩著腳蹬下車。
兩人的手分開時,元方把一件冰冷的硬物塞入裴溪亭手中,說:“有事就放炮。”
裴溪亭感動地說:“你不是不打算救我嗎?”
“好歹讓我知道你死了,我才好想法子幫你收屍。”元方認真地說。
裴溪亭“哦”了一聲,接過元方撐開的傘,轉身走了。
俞梢雲正站在亭中吹一種與古往今來所有樂師、流派為敵的笙樂,神情認真沉醉,並不知道滿山的花草都恨不得就地死絕了。
跪坐在矮幾邊煮茶的來內侍偷偷瞥了眼端坐如鬆、閉眼靜心的太子殿下,心說:不愧是太子殿下,任他魔音催耳,我自巋然不動,一切摧折都是磨練心境!而俞統領不愧是東宮第一寵臣,這樣摧殘太子殿下的靈魂,還沒被打死。
前頭,樹梢在雨中晃動,太子睜眼,一柄素麵玄傘抵開攏合的樹梢穿雨而來,黑靴不急不緩地踩過泥濘,綰色的裙擺似與風雨纏綿,往上,是一把紅帶輕握的腰身。
索命追魂的笙樂驀地停了,就連俞大師也終於良心發現,不忍糟蹋這份美好。
“丁鈴鈴”的一聲,那把傘沿的雙鈴玉墜隨著後抬輕輕碰出脆響,抖落下來的水珠落在執傘的白皙手背上,傘下的人走到亭前,露出一雙漂亮精彩的眼睛。
都說寧王世子和文國公府的趙世子眼帶桃花,前者風流,後者浪蕩,一雙桃花眼天生含笑,情意蓄藏,不知勾了多少春心柔腸。裴溪亭沒那一雙桃花眼,眼波瀲灩卻無情,太子卻識得了“風情”二字,冷泠泠霜葉似的,不隻是勾腸,而是穿腸了。
琴弦突然一震,太子回神,垂眼看向自己無聲無息撫上琴弦的手,一時無言。
裴溪亭已經合傘靠在亭柱邊,走到小幾前捧手行禮,而後瞧著那琴,說:“好漂亮的一把靈機式,整體幽黑,腰部的波上翠煙圖也清雅自然。殿下,這琴叫什麼?”
其實沒有名字,但太子輕撫琴首,說:“溪亭問水。”
裴溪亭一愣,笑著說:“它溪亭問水,我溪亭問涓,好有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