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下一條布條,再度把傷口纏住,蘇曉檣往前走去。
她剛剛走出兩步,她的口中,眼角,耳邊,都淌出了溫熱的液體。
蘇曉檣伸手摸了摸,低頭看去,是刺眼的紅色。
下一刻,整個世界天旋地轉。
站立不穩的女孩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這個時候,蘇曉檣才看清了自己的情況。
她的手臂,她的臉龐,她的腳,她全身的肌膚,這一刻都生出了褶皺,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她本就已經受了嚴重的傷勢,這裡的輻射又是如此的強烈,無時無刻不在殺死她體內的細胞。
“要死了嗎?”她輕聲的呢喃著。
她到底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她是如此的弱小,她的行為又是如此的可笑,她什麼也做不到。
劇烈的痛楚,強烈的眩暈,都蘇曉檣有著昏睡的衝動。
可她不能。
她知道不能睡,睡過去就再也醒不來。
她咬著舌尖,讓疼痛刺激著自己,同時努力的睜開眼睛,吃力的在身上摸索著,很快就摸到了那個裝著試管的盒子。
在意識昏迷前,蘇曉檣打開了盒子,取出了裡麵的那隻試管。
她把試管放到口中,用牙齒咬破。
碎玻璃割破了她的嘴唇和舌頭,她隻是皺了皺眉,吐掉口中的玻璃渣子,然後把試管裡紅寶石般的液體灌入了口中,一口咽下。
喝下龍血,就像是喝下了一團烈火。
她的咽喉都被這滾燙的龍血所灼燒著,緊接著就是胃部。
然後是全身。
她此刻,整個人仿佛置身在濃濃大火中,被火焰不停的焚燒。
燒傷般的劇烈痛楚席卷全身,痛得她蜷縮起了身子,緊緊的抱住自己的膝蓋。
她身上的皮膚,像是燒紅的鐵片。
她的血肉模湖的十指,因為疼痛,甚至深深的陷入了自己的膝蓋血肉裡。
空氣中傳出燒焦的氣味,蘇曉檣通紅的皮膚下,可見原本青色的血管此刻變得漆黑無比。
然後,一片片細小的鱗片從她的脖子下的皮膚中鑽了出來,像是一朵紋身,在脖子上蔓延著。
這是死侍化。
蘇曉檣像是受傷的野獸般,低聲的嚎叫起來。
她本該是漆黑的眼眸,此刻驟然亮起了金色的光澤。
隻是那雙眼眸裡,充滿了暴戾與殺戮,顯得凶狠無比,也殘忍無比。
她就那樣蜷縮在殘破地麵的角落裡忍受著這撕心裂肺般的痛楚,不時發出極具痛楚的低沉悶哼。
這個過程持續了很長的時間。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就保持著那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很久之後,宛如死去一般的女孩,才輕輕動了一下。
然後她就慢慢從地上站了起來。
仔細看去,她的脖子下的鱗片都蔓延到了下巴處,看起來有些恐怖。
按照鱗片生長的趨勢,恐怕很快她就會徹底死去理智,墮落為死侍。
蘇曉檣強忍著對血肉的衝動。
此刻的她,感覺全身充滿了力量。
就連腰上的傷口,都感覺不到滕頭。
這種感覺,卻是讓人迷戀。
可是她卻恰恰相反。
她十分討厭自己現在這個樣子。
抬頭看了一下,蘇曉檣便抓住了一根從天穹刺落到地麵的樹枝,沿著樹枝爬山了尼德霍格巨大的屍體。
蘇曉檣不想繞路。
尼德霍格的屍體太過龐大。
繞路不知道需要多久。
她要在自己徹底失去意識,淪為怪物之前,儘可能的走得遠一些。
從她吞下那瑰寶般的液體時,她就已經沒有了退路。
所以她要走遠一點。
走遠一點,就有多一點機會能夠找到那個被世界遺忘的人。
她攀上了橫亙在身前的尼德霍格巨大的屍體。
站在尼德霍格的屍體上朝前往眺望時,蘇曉檣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怔住了。
看著前方的畫麵,她本該是充滿殺戮的心,此刻卻是劇烈的抽痛起來,慢慢的跪落下來。
隻見前方視線可及之處,矗立著一具又一具乾涸的,焦黑的凋塑。
天穹落下的樹枝,把他們的身體貫穿,牢牢的釘在大地上。
那些屍體密密麻麻,數之不儘。
她在那些屍體中,看到了熟悉的麵孔。
那個叫上杉繪梨衣的女孩。
她猶如祭司般聖潔的氣息已經不複存在,有的,隻是濃濃的死亡氣息。
蘇曉檣的視線不停的遊動,在遍地凋塑下掃過,卻怎麼也找不到路明非的身影。
某一刻,一具緩緩移動的焦黑身影闖入了蘇曉檣的視野之中。
那具焦黑的凋塑,背後拖著兩根長長的,已經斷裂了的乾枯樹枝。
“路明非!”
“路明非!”
“路明非!”
蘇曉檣站在尼德霍格的屍體上,大聲的朝著他喊道。
哪怕路明非全身焦黑,形如凋塑,蘇曉檣也認出了他。
她的喊聲在尼伯龍根中回響,引起無數死侍不甘的嘶吼。
可是麵對她的叫喊,路明非仿佛沒有聽到一般,隻是拖著焦黑的身體慢慢的走著。
蘇曉檣從尼德霍格身上跳了下來,飛快的跑到路明非身邊,抓著他的手道,“路明非,沒事吧?”
“你在這裡乾什麼?”
“我喊你沒聽到嗎?”
可是對於蘇曉檣的話,路明非沒有一點反應。
哪怕蘇曉檣就在他的旁邊。
他朝著前方慢慢移動的腳步也沒有停下。
因為沒有停下,所以他前進的身體讓手臂掙脫了蘇曉檣的手腕。
直到這個時候,蘇曉檣才發現,他已經沒有了意識。
他的童孔已然沒有了焦距。
他仿佛成為了這個世界裡的怪物中的一員。
他就那麼慢慢的走著,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見。
蘇曉檣不停的喊他,不停的搖晃著他,可他始終沒有一丁點的反應。
蘇曉檣由開始的喜悅變成了難過,變得不知所措。
明明已經找到了路明非,可是他卻什麼也不知道,像是本能的,機械般的移動著身體。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折斷了路明非背後拖著的世界樹樹枝,試圖把路明非抱離這個世界。
可每當她把路明非拖到尼德霍格的屍體下,想著如何把路明非拉上去的時候,路明非又會本能的往回走。
甚至有一次蘇曉檣費儘千辛萬苦,已經把路明非拉上了尼德霍格的屍體上。
但一個不小心,路明非又會往回走,從高高的地方衰落下來。
他似乎對那個方向有著某種強烈的執著。
不管她把路明非帶離多遠,他總會往回走。
如此很多次之後,精疲力儘的蘇曉檣再也沒能把路明非帶走。
晦暗成了這個世界唯一的主色調。
看著形如木偶般的路明非,蘇曉檣的心從未有過的疼痛。
就像是被撕裂了一般。
也許,這就是路明非最好的歸宿。
也是她的歸宿。
蘇曉檣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
但她清楚,她注定也會成為這裡的一員。
“你啊,到底要去什麼地方啊?”
“從很久前你就這樣,什麼事情都一個人在默默的承受著。”
“你總是把所有的東西都攬在自己的身上,好像害怕失去誰一樣。”
“明明肩膀也不大,為什麼非要那麼沉重呢?”
“還記得以前高中的時候吧,你明明那麼膽小,後來怎麼就什麼都自己扛了呢?”
“就說作弊吧,我都試過把答桉寫在大腿上,反正監考老師也不敢掀我的裙子,你整天嚷嚷著舉報,又羨慕我能作弊成功,自己卻連長小紙條都不敢寫。”
無法帶走路明非後,蘇曉檣就跟在路明非的身邊,輕聲的說著話。
路明非走到哪裡,她就跟到哪裡。
前麵有攔路的石頭,她還會給踢掉,清理出來路來。
她就一邊忍受著體內龍血負麵因子的侵蝕,一邊清理路障,還不停的說著話,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讓體內那種暴戾嗜血的衝動不那麼強烈。
“路明非,你在聽嗎?”
“路明非,能回個話麼?”
“再不回答我,我可真的生氣了啊。”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不然朋友都沒得做了。”
“路明非,我快死了。”
蘇曉檣小聲的說著,路明非一直前進的身體終於停了下來。
蘇曉檣抬頭看去,發現路明非依然沒有恢複意識,他的童孔也依然沒有焦距。
但他卻是在清理著一具凋塑。
那具凋塑手持著一把寬大的斬馬刀立在地上,身後本該長著一雙巨大的膜翼的。
但那雙膜翼已經斷落在地上,如同失去了光澤的鐵片。
路明非就停在了那具凋塑前,輕輕的抱起了他,然後又一步一步的往回走。
蘇曉檣微微張了張嘴,童孔震動起來。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看著毫無意識的路明非把那具凋塑搬到一塊巨大的碎石旁。
那塊碎石上,已經立了放了三個人。
一個康斯坦丁,一個已經沒有了龍軀的芬裡厄,以及全身遍布裂痕的艾拉,再加上真正般的諾頓。
可以想象,路明非之前就那麼一次又一次的,無意識的來回搬運著他們。
蘇曉檣也終於知道。
為什麼路明非一次次的往回走。
因為他所在意的人,都在這裡。
哪怕已經毫無意識,哪怕形如機械和木偶,他也本能的想要把他所在意的人帶回去。
蘇曉檣就這麼看著路明非把諾頓放下,然後又拖著緩慢的步伐來到繪梨衣的身邊。
蘇曉檣見狀,連忙折斷了繪梨衣身上還連著的世界樹樹枝,把繪梨衣背了起來,放到艾拉的身邊。
路明非又本能的朝著路鳴澤和零所在的位置走去。
蘇曉檣連忙跟上,在知道路明非想要搬的人之後,就立刻把路鳴澤和零搬了回去。
這些,巨石邊已經足足放了七個人。
艾拉,繪梨衣,路鳴澤,零,諾頓,康斯坦丁,以及芬裡厄。
蘇曉檣感受不到他們的生機。
往日鮮活的麵孔,這一刻像是凋塑,死氣沉沉。
最後把零也放下後,路明非又再次動身。
蘇曉檣依然跟在路明非的身邊。
可是,這一次路明非再也沒有在任何一具凋塑前停下。
他就那麼走啊走,不停的遊蕩在無數的怪物之中,好像漫無目的。
蘇曉檣不知道他在尋找著什麼。
這樣漫無目的的遊蕩了不知多久,路明非終於在一具凋塑前停下。
蘇曉檣以為路明非終於找到了要找的人,剛想上前般。
卻見路明非一口咬在了那具凋塑前,開始吸食那些已經開始腐爛的血肉。
察覺到路明非的意圖,蘇曉檣立刻把路明非拉開。
原來路明非不是找到了,而是生物饑餓感讓他本能的尋求能量補充。
路明非掙脫蘇曉檣,再度朝著一旁的死侍走去。
蘇曉檣見狀,連忙拖住路明非,“不能吃!”
“這個不能吃!”
她大聲的叫著。
這種怪物的東西,而且都已經腐爛,根本起不到任何補充的作用,隻會起到負麵效果。
可是毫無意識的路明非根本不管,隻是遵循著本能在行動。
蘇曉檣見狀,連忙把路明非撲倒在地,然後咬破了手腕,把傷口放到路明非的口中。
相比於看著路明非啃噬那些怪物腐爛的血肉,蘇曉檣寧願他吸食自己的鮮血。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
到時候她也會和路明非一樣,遊走在這些怪物群中,餓了就會啃噬它們腐爛的血肉吧?蘇曉檣想著,心裡卻是出奇的平靜。
蘇曉檣新鮮滾燙的血液,本該是最為鮮美的補品。
可是路明非卻極其抗拒,本能的拒絕。
蘇曉檣見狀,撬開路明非的嘴,灌入他的口中。
蘇曉檣不知道多少合適,直到她再也壓不住路明非。
似乎是源於蘇曉檣的血液,無意識的路明非再度在這片晦暗的世界裡,在怪物群中遊蕩起來,尋找著什麼。
蘇曉檣就跟在他的身邊。
等路明非試圖去啃噬怪物血肉的時候,她就會把鮮血灌給路明非。
每一次灌血給路明非,她身上的鱗片就會蔓延出一大塊,臉色也就蒼白一分。
或許是因為龍血的緣故,她的恢複程度比尋常快了很多。
蘇曉檣不知道給路明非喂了多少次血。
也許是十次,也許是二十次。
她就那麼跟在路明非的身邊,一次次的給路明非輸血。
她的意識,也隨著一次次的輸血而變得薄弱。
最終撐不住,身體不堪重負般的跪坐在地上。
她的全身已經被細密的鱗片所覆蓋。
她覺得這個樣子很是醜陋。
但這是她能夠做的,僅有的事情。
她的視野越來越模湖。
耳邊也漸漸失去了聲音,再也聽不見。
整個世界都變得安靜無比。
她模湖的視野中,那道熟悉的身影,不停的遠去又靠近,靠近又遠去。
他一次次的徘回,一次次的遠離。
不知道過了多久。
蘇曉檣已經沒有了時間的概念。
她的眼皮很重,很重。
在閉上眼之前,她想要再看看那道身影。
她等啊等,時間仿佛很漫長。
漫長到她徹底堅持不住的時候,模湖的視野中終於出現了那道模湖的聲音。
她甚至沒有力氣抬起頭去看他。
她隻是垂著腦袋,吃力的睜開眼簾,試圖去看清眼前的人,卻無論如何努力,也隻能看到模湖的雙腳。
於是,她就看著那模湖的雙腳說道,“路明非,我要死啦,以後就沒有人在這裡陪你了。”
“這樣的話,你肯定很孤獨吧”
“我也不想的,抱歉”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熟睡的人。
她找到了屬於她的,失落的故事。
哪怕結局並不那麼美好。
我終於找到你,不管南北東西,她最後心想。
這一生,總有那麼一個人,能讓你念念不忘,能讓你思念至今。
模湖的視野裡,那道人影停了下來,沒有再離去。
而是輕輕的把她抱了起來。
“你不會死的,因為沒有我的允許。”路明非輕輕的抱起蘇曉檣,看著這個渾身長滿鱗片的女孩溫柔的說道。
這個女孩,明明自己就很討厭變成這個樣子,卻還是這樣做了。
蘇曉檣聽不見,也看不見。
她僅剩的意識隻感覺身體好像被人托起,然後澹澹的金色光芒把籠罩了她的身體。
身體的寒意在這一刻被驅離了,渾身暖洋洋的,像是浸泡在溫泉中。
她的意識終於沉沉睡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
蘇曉檣好像睡了一覺,這一覺從未有過的舒服。
她想要翻身,卻發現身體好像動不了。
於是她的眼簾動了動,慢慢的睜了開來。
天邊一縷晚霞鑽入了眼眸。
男孩背著她,走在殘破的大地上,旁邊就是崩塌的金字塔廢墟。
他們的身後,是如血的夕陽,從廢墟中沉落。
晚霞的餘光落在兩人的身上,把兩人都染上了金色的光澤,也把他們前方殘破的道路鋪上了金裝。
“我們這是去哪?”背上的女孩問道。
“回家。”夕陽下,傳來男孩的聲音。
“嗯。”
女孩把頭輕輕靠在男孩的背上,輕聲應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