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愣,各自沉吟。
“我覺得挺好。”片刻後,稍作思考的張行第一個讚同,然後四下來問。“這個有什麼明顯不妥當之處嗎?大家說說”
眾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徐世英提出了關鍵問題:“若是這般布置的話,難免要設置大營負責人,這就實際上打破了咱們的小營製度,變成大將負責製了……”
“這是難免的。”張行乾笑了一聲。“馬上都要上百個營頭了,還要打幾十萬人的大戰,怎麼可能不設置大將?不過也不用擔心營頭會廢,要我說,恰恰就是這個小營製度能管住這幾百年的大將有兵便上下猜忌的局麵,打完仗,各營隨時調配,各營主將不是頭領就是大頭領,如何服彆人?”
“這就要反過來說了,得龍頭這一層才能鎮住這些營頭,統一指揮。”單通海歎氣道。“咱們最最開始就是為這個設的龍頭。”
“是這個道理,所以沒必要畏懼。”陳斌昂然道。“說句誠心的話,自從首席黜龍之後親自動手幫忙建起這吞風台,若是還有誰能跋扈恣意,那是他蠢,總免不了蠢貨,但若下麵居然真有成堆的頭領如何如何,反而奇怪。”
“不錯,常負的事情就是個例子。”徐世英淡淡接了一句嘴。
“那就這麼辦吧!”雄伯南趕緊搶在陳斌憋氣前表態。
“鄴城這裡徐大郎多費些心。”張行想了一想,給出大營製下最重要的人事安排。“南麵讓王五郎去,北麵讓徐師仁大頭領去……正好今天有八個人在這裡,我想聽你們的意見,可不可以先給這兩人加個龍頭?畢竟,之前北伐和黜龍的功勳隻給到頭領往下一層,他們這幾位還沒給呢,不能因為龍頭的位置限製死了就當成寶貝不給人家……而且單龍頭都說了,這個才是當年設置龍頭的基本道理。”
眾人既驚訝又振奮。
確實,張行上次設置了二十四位龍頭上限後,幫裡就沒有再度提拔龍頭,現在占了位子的十四個龍頭,魏玄定、陳斌、雄伯南、徐世英、單通海、殷天奇、竇立德、柴孝和、李定、牛達、伍驚風、洪長涯、杜破陣,前十三個一個不動,就連北地許諾給蕩魔衛的另一個龍頭,殷天奇也說了要等他逛完河南再給回複,因為他要弄清楚到底是自己出來鄴城還是派個人過來,而這種選擇直接會影響到另一個龍頭的任命。
那麼這種情況下,任何一位新龍頭的出現都不免會影響黜龍幫眼下的內部政治結構和權力劃分。唯獨這事明顯是張首席權責所在,眾人雖然早有各種揣度和想法,也都一直無法置喙。
所以,現在是誰都覺得該提拔龍頭了,卻都各自有各自看法,而且誰都沒想到會在這麼一個臨時會議上提出這個議案。
隻是再一想,確實是被眼下突然鬨出來的軍事衝突給一步步逼到這個份上,也算是順理成章。而且,現在殷天奇還沒有正式納入組織,另一位龍頭根本還沒出現,包括杜破陣這廝也有個內部慣例,就是他來,就算他的數,他不來,就不算他的數。
那麼按照目前的組織程序,龍頭以上的決議會議一共也就是十二把椅子,今日到了包括有龍頭暫署權的張行的八個,的確是可以討論通過這個問題的,而且按照慣例,張首席那邊多半票,今天在場的隻要沒有三人及以上反對,那應該就會通過。
可誰會反對呢?
而兩位軍方龍頭的出現,到底又會起什麼作用呢?
“王五郎自然是早該升龍頭了,也無人會質疑。”雄伯南猶豫了一下。“可是徐師仁呢?會不會差一些。”
“徐師仁當然差一些。”陳斌微微蹙眉道。“但隻差了建幫的資曆,其餘功勳素來與王叔勇相等。”
“可到底是差了個建幫的資曆。”單通海嚴肅以對。“就該有差彆!”
“不如一個正式,一個暫署?”魏玄定和了下稀泥。
“都是暫署,年底才會開大會。”徐世英提醒。“到時候一起正式,沒有差彆。”
“那……”
“我的意思是,就是因為徐師仁不是建幫元老,而是個第一批主動逃離朝廷回到東境投奔咱們的人,才應該更大度一點……何況,他的軍功委實充足。”張行重申了意見。
“那也不是不行。”雄伯南第一個會意。“這些給大魏效力過,又算是本土豪傑的人,幫中如今委實不少,得給他們個表率……何況,徐師仁確實軍功卓著。”
“不錯,正該如此。”本就讚同此時更讚同的陳斌立即跟上。
“我同意。”徐世英也點了頭。
在場八人,剩下四人中魏玄定、柴孝和、洪長涯立即不同幅度點頭,隻單通海微微蹙額:“我不讚同徐師仁。”
但已經無關大局。
“那好,隻單龍頭一人反對,大家都大略同意,這件事又算是獨立的,我就暫署兩人為龍頭,因為是暫署,就不讓他們來開會了,隻事後發表即可……駐軍的事情也就這麼大略安排下來,誰還有哪裡補充?”張行繼續來問。
“有。”徐世英開口道。“鄴城這裡是都城,沒必要集中安置兵馬,我也沒法細致的管理,所以何妨分開幾處,讓芒金剛、劉黑榥、王雄誕幾人分開帶領兩三個營屯駐,而韓陵城那邊也不變……這樣既方便管理,也省的窩在一起影響民生。”
“可以。”張行點頭讚同。
這個補充很有道理,其餘人也都紛紛頷首。
“那還有其餘提案嗎?”眼看事情定下,張行再度追問。
“我這裡暫時沒了。”徐世英擺手道。
“我這裡有一個。”單通海忽然舉手。“王代積……我覺得這個人可以拉攏,他不是會輕易倒戈的人,但真看到局勢垮掉,怕是會立即棄司馬正而去,我們要保證他到時候不倒向白橫秋才行。”
徐世英看了眼張行,然後立即回頭對著單通海說明:“這件事我跟首席討論過,王代積這個人隻靠金帛名位是拉攏不過來的,得打疼他,讓他這個一意放不下野心的人曉得,他在南陽孤懸,沒有地理保護,咱們怎麼都能吃下他……所以,一旦開戰,單大哥與伍大郎的任務都是要去打他多一些,反而是龍囚關隻頂住就好……這件事我跟首席討論過,因為是開戰後的局麵,所以沒有跟諸位龍頭通氣。”
單通海有些意興闌珊,但片刻後還是點了頭。
“還有嗎?”這次輪到徐世英追問進程了。“諸位誰還有提案嗎?若無計較這次臨時會議也該散了,軍務嚴肅,要速速監督成行。”
“沒有的話我這裡還有個提案。”等了片刻,張行忽然開口。“我想撤銷白有思白總管的任命,以去年北伐、黜龍的功勳暫署她為龍頭,南下淮南,讓牛達支援她,在蕭梁打開局麵!”
眾人這次是真驚了!
不僅是驚於一場臨時會議多了三個龍頭,也不僅是驚於白有思終於終於走到這個位置要獨當方麵,更是驚於張行居然要現在主動乾涉南方局勢!
會不會太早?!
而且,不是剛剛還是不想過早介入大戰嗎?
“道理很簡單。”張行言簡意賅。“咱們前麵的軍事布置,後續的提案討論,我的立場已經很清楚了,我不想立即決戰,但真要決戰誰也沒辦法,所以乾脆另辟戰場!四家分列,我們跟大英最強,最具有攻勢,司馬正的東都狹小,卻是不得不爭的硬骨頭,江南虛弱,卻是塊人人垂涎的肥肉……現在我不想在東都開戰,也不願意暴露北地安排,更不願意在晉地山窩子裡搞對峙,那何妨在南方興風作浪,吸引大英的目光,最好讓大英也分出個大宗師去,自巴蜀東進,與南梁來戰!”
“我讚同。”身為南陳餘孽的陳斌眼睛都放光了。“咱們地理擺在這裡,占不了上遊,可下遊精華之地得護住!”
“若是那邊不中計,或者沒成呢?乃至於真的把杜破陣弄反了,隨著蕭輝去了怎麼辦?”雄伯南有些憂慮。
“不成就不成,至於說杜破陣……”徐世英幽幽道。“真要是咱們這邊開打了,然後再朝南麵動手,四下乏力,還真不好說!不如現在去,幾十萬大軍懸著,看他如何?”
雄伯南還是有些遲疑。
張行見狀,歎了口氣,指著外麵的煙雨蒙蒙再做解釋:“諸位,我之所以下決心提這個議案是因為剛剛漳水上的動靜和魏公、陳總管的言語,我是真想去修漳水,想把整個河北的水係修一遍!真要修成了,河北一體再無阻滯,將來打幾次東都都能撐下來!靠著河北、東境、淮北、北地的人口經濟,拖也能拖死白橫秋!而諸位想一想,若是白總管此去不成倒也罷了,可若是成,咱們這一年能安穩坐下來,我親自帶著踏白騎去修河,能不能成大功?”
“踏白騎願意去修河?”魏玄定有些吃驚。
“能修吞風台為何不能修河?”張行指著腳下,反而不解。“這吞風台能這麼快起來,不就是我帶著他們建的嗎?要是換成普通勞役,要多少人多少工?”
“修吞風台當然樂意,可修河就不好說了。”魏玄定也不曉得張行是不是在真裝傻,反正這事對他來說很重要,乾脆直言不諱。“修吞風台,算是為我們這些龍頭修,還有表旌他們黜龍功業的說法,而且隻是在鄴城裡麵,出門就能做,前後數日就成,現在讓他們去修河,要踩著爛泥,成年累月在野地裡……又不能為這個升頭領,誰願意去做?”
“那我親自帶隊,再請上大宗師和幾位宗師,一起去踩爛泥,再告訴他們,去的人不一定升頭領,不去的人一定升不了頭領,且看他們願不願意!”張行冷笑道。“我就不信了,黜龍都敢去,踩爛泥就不敢?”
“那我同意!”魏玄定想明白後既是無語,也是支持,乃是立即點頭。“反正受苦挨怨的是首席,得利是漳水和鄴城,如何不同意?!”
柴孝和也立即點頭:“還是值得的,便是不能成大功,隻要能疏通一個漳水,也足夠好了!到時候回來歇著嘛,正好秋後又該搞奪隴大會了!”
雄伯南見狀,終於不再遲疑:“既然首席有通盤考慮,那就這般來吧!到時候若真有機會,我跟你一起去踩爛泥!”
“若是河北能疏通,濟水也該來看看。”單通海竟也沒有反對。
其餘人也都沒有再駁斥。
張行連連頷首,目光掃過所有人:“既如此,咱們做總結吧!核心的大問題,就是我們不主動求戰,但要預備被動作戰,還要主動采取措施,延緩可能的大戰!然後以此為基準,設置和布置一些方略……設置大營,暫署王叔勇、徐師仁為龍頭,王雄誕為大頭領;軍械先緊著統一配置來做,有餘力再做特殊裝備;疏浚鄴城周邊漳水河道,建設擴展沿河城鎮碼頭,有餘力擴展到整個漳水,乃至於河北全境,更甚於河南濟水、淮水,北地的道路;以白有思為暫署龍頭,南下蕭梁,背靠徐州,協控淮右盟,乾涉蕭梁內戰……大家若無異議就舉手吧!”
說完,張行率先舉手,其餘人也都跟上,便是單通海都沒有遲疑,八個人一起通過了這個一攬子方案。
結束之後,張行便要身後文書起草公文,等待署名。
孰料,就在這個空檔,柴孝和忽然想起一事,認真來問:“白總管南下署龍頭,誰代她做靖安部總管?”
眾人心下一驚,各自凜然。
畢竟,龍頭雖然重要,可那是張行張首席負責安排的,這個功能極強的大部才是他們這些龍頭最該關注和爭取的。
隻是事發倉促,大家不免要臨時想一想對應人選,同時不免憂慮張行搶先提出諸如閻慶、錢唐之類的純粹代行者……真要是那樣,不免要堂而皇之的辯駁一下了,這麼重要的大部,怎麼能代行、兼任?
“讓謝鳴鶴謝大頭領兼任如何?”張行搶先來問。“現在四家並列,外務部便沒了多少要緊工作,謝總管就閒的整天去漳水釣魚畫畫,剩下些間諜、內應的事務,恰好是靖安台的關係,正好讓他兼任過來……大行台內,資曆身份越過他的大頭領,沒有誰吧?”
“這是自然。”陳斌等對方剛剛說完一句話,便毫不遲疑的應聲。“非他莫屬!”
他要是慢了半息都是對不住人家謝總管六七年如一日的支持和幾十年的交情。
其餘人麵麵相覷,竟也不好辯駁……隻能感慨,什麼河南河北,東都江南的,你夾袋我牆角的,鬨了半天這黜龍幫整個不還是裝在人家張首席腰囊裡的嗎?
眾人散去不提,夏日雨水中,文書部正式發布了相關台令。
其中,有些命令是公開的,有些命令是機密傳達的,但無論怎麼修飾文字和配置閱讀權限,黜龍幫多了三位龍頭卻是毋庸置疑的,不要說鄴城城內,便是全天下都自然而然的激蕩起來。
很多人都猜度,眼下這個情狀,配合著這些人事任命和黜龍軍大舉向鄴城周邊彙集,是不是黜龍幫已經決心開戰,要正式開始天下最後的爭霸之戰?
但是,戰爭並沒有到來。
軍隊停在了黎陽、武安和鄴城,戰鬥局限在晉北和武安兩個行台,一個是新組建的,一個是外藩剛剛轉移進來的,戰力有限,規模有限。
雙方各自一萬人左右的隊伍,從不敢過度深入,也沒有見到大宗師、宗師出場。
戰爭意外的被勒住了韁繩。
而讓鄴城人相信戰爭確實不會繼續擴大的,是張行親自帶領踏白騎開始了漳水河道的整修。
清漳水之所以喚作清漳水,便是因為這裡水清,所以所謂疏浚工程其實就是拓展、深挖河道,加高堤防……說人話就是挖泥巴壘上去。
這個活乾的踏白騎苦不堪言,連真龍都黜落了,如何還要挖泥巴?
然而,張首席和雄天王這兩位一馬當先,光著膀子下了河,就連徐大郎、陳總管居然也隔三差五的過來幫忙挑個擔子,魏玄定國主之尊擺個桌子在河堤上,踏白騎修到哪兒他跟到哪兒,這讓七八百奇經也無可奈何,隻能硬著頭皮修下去。
你還彆說,工程漸漸展開後,不知道是誰的手段,踏白騎為鄉親們謀福利促發展的怪異口號便傳開了,日漸的,便有行宮裡的頭領家眷們來慰問,然後便是城內商店、工坊組織起來慰問,包括本地駐軍也有輪番來協助挖泥的,最後,張行甚至在河堤上舉行了一次相親會……當時,張首席便如賣年豬的販子一般立在河堤上,指著下麵爛泥裡的光膀子踏白騎發賣,說這個壯實、那個白淨。
被指到的年輕光棍羞得頭都不敢抬,隻一力乾活,差點沒把鑄鐵的鋤頭挖斷。
種種手段之下,大家都覺得,在魏郡這邊拓展一下河道還是能夠接受的,反正張首席親自負責拍打修整河堤,勝的過百千個民夫砸壓杠,雄天王旗子一卷就能將滿河的泥沙石頭給撈起來,比什麼漁網、兜攔都利索,好幾百奇經就是挖泥嘛,埋汰點,還真不累,回去軍營裡不也沒冰鎮酸梅湯嗎?
就在張首席變著法的哄著這些人清理著河道,而這些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即將麵對著的是一場如黜龍一般偉業之時,表麵上還是靖安部總管的白有思煙花六月下揚州,來到了更名回揚州的江都城。
她在徐州與牛達會麵、在山陽與輔伯石會麵之後,越過了尚因為沒有談攏停在高郵的淮右盟大營,徑直單騎入了揚州城。
入城後,白有思徑直來到了昔日踏足過的前大魏江都行宮、現大梁皇宮前,打量了一下這座可能是曹徹經營最多的一座行宮,確認自己不是記錯,而是事實上這座行宮遠超鄴城行宮以後,便忽然轉身,將一頂準備進宮的華麗轎攆攔下。
轎攆的主人和周圍扈從、使女們還沒有一個人來得及發怒的時候,白有思抱著長劍從容一禮:“大明靖安台總管,黜龍幫暫署龍頭白有思見過閣下,受蕭梁國主之邀,前來平亂,還請閣下幫忙通報。”
那人還在發懵,隻見一隻十餘丈的輝光威鳳光天化日在自己身前騰空而起,飛到空中碎開,宛若白日放了個煙花,立即引得揚州全城內外一起來看。
然片刻後,這名南梁貴人果然好像反應了過來,竟扔下轎攆,踢飛木屐,一手扶著自己的發冠,一手拎著寬鬆袍子,不顧一切往皇宮內奔去,一邊跑,一邊還放聲大喊:“禍事來了!快告訴國主,北人又打過來了!”
這還不算,隨著此人一聲喊,皇宮前的“天街”上,商販百姓,使女扈從,一起亂竄,喧嘩亂起,真真如被人打到皇宮前一般。
饒是白有思自詡從容鎮定,此番也下定決心,要與南梁君臣鬥智鬥勇,不顧艱辛自行開創一些局麵,以此換來黜龍幫穩住局麵休養生息一年的機會,此時也不由目瞪口呆,甚至有些驚慌失措起來。
PS:感謝覆漢新盟主天帥老爺……感激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