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蓮好人當然是個好人,但不影響,她是為了來看白明簡的。
林家大娘殺豬似的叫喊在屋外響了起來,她哭她忙裡忙外一年的收成抵不了稅錢,十五兩能把人逼死,又把漫天神佛都罵一遍,連粉蓮都沒放過:“我命苦生下個賠錢的貨,自己家的活兒都乾不完,去彆人屋裡瞎折騰。小白臉能當錢使啊”。粉蓮噌的竄出去,著慌去捂自個娘的嘴。
屋子裡登時安靜地連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白明簡的臉色灰白,阿措沒敢發出一點動靜。她跟他相處的十天,是特彆安靜的十天,他並不和她多說話,隻是一個人在屋裡想事情。
她來異世搞不清楚情況,她的小命都在這位小主人手裡,乖乖當啞巴。
林家大娘還在外邊,哭聲中的煎熬焦慮都帶著血腥味。
活不下去就要買兒賣女?
她的心沉底了,白家家徒四壁,她這個女奴可能是唯一的財產。
其實她想多了,她還要慘一點,在柔玄鎮生病不能乾活的奴婢沒有價值,不值一文錢。
白明簡先開了口:“阿措,官差說要收多少錢?”
“二十一兩。”
在如死一樣的寂靜中,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從後背的褡褳裡掏出一條狹長的豬肉來,像是在自言自語說道。“賣肉的屠戶說喝肉湯長骨頭。”
阿措咽了口水,粉蓮誇的不過分,這個小少爺冷冷的不愛理人也沒啥,心腸真是極好的。
可豬肉吃得起嗎?
粉蓮給她算過賬,如果是豐年,一頃能收10斛粟豆,拋去租鋤,牛種的費用,10斛粟豆最多值錢8000文。也就是說在收成最好的年份,頂多能抵去官府賦稅費用,像林家大娘這樣的麻利人還要緊巴巴的過日子。
“謝謝少爺。不是……你等等!”阿措正要表達奴婢的感恩戴德,就見他從屜子裡找出把剪刀來,比量著胸膛,說話就要刺下去。
明晃晃的剪刀晃得他的臉色白的嚇人。
“螻蟻尚且貪生,不至於啊。”阿措嚇死了,揮舞著雙手,忍痛強要坐起來。
他瞅著她。
“真不至於,不就是錢嘛。”阿措心想必須穩住,你對我太重要了,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就沒人上門管我的死活了。
“你能弄到錢?”他一臉狐疑。
“我……能。”
“怎麼弄到?”。
阿措卡住了,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是古今皆通的道理。
過了很久。
她牽動痛處,摔躺回去。
“少爺,你相信我嗎?”
阿措感覺脖子上一涼,白明簡鑽進自己的被窩,雙手掛在她的脖子上。
這是相信的意思?
白明簡緊緊摟住她,額頭在她的肩窩處蹭來蹭去。阿措聽到他在輕輕的喊娘。
她閉住了嘴巴。
時間慢慢過去,他越摟越緊,聲音也越來越低。她不自在,卻也突然明白了這個小男孩的心情,父母去世,舉目無親,家裡隻有她一個活物。
她看著頭上的橫梁,想象著自己不是個人,而是一條金毛。
白明簡心情糟糕透了,洛陽白家早就和他家斷了香火同族之情,但外婆家竟然也是許久沒有消息了。白家往常雇人種田得來的收成不夠嚼頭,娘家太太牽掛出嫁後一塊流放受苦的女兒,總托人帶些銀兩接濟他們母子,朱氏這才勉強將日子維持下來。
他這幾日站在城門口向商隊到處打聽洛陽的消息,毫無進展。以前朱氏手頭寬裕,救濟過街坊鄰裡,他臉皮薄,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氣向他們借錢,但那些得過好處的人碰見他不等開口就躲著走開,還有彆的潑皮戶聽說宋三訛著了田地,也上趕著說他爹欠了他們的錢。
他悶悶回來,可誰想到進家又多了二十兩銀子的債務。
二十兩,一個他根本無法想象的數字。
悲痛和恥辱壓得這個少年喘不過氣,本以為爹娘舍他而去,就是最痛苦的事情。沒想到以後度過的每一天都是更艱難的開始……
“螻蟻尚且貪生,是什麼意思?”白明簡問道。
“螻蟻尚且貪生,為人何不惜命。”阿措呆呆地看著房頂。
他的嘴角牽動了下,卻笑不出來。“阿措,你是覺得我要自儘?”
他拿剪刀比劃,是狠勁上湧,想著誰再看他好欺負,他就跟誰拚命。
“我不會死的。”他不需要一個奴婢的可憐。
“我也不會死的。”穿越之後生存成狂的意誌不滅,阿措相信她至少要比原身強點吧,一定能闖出條活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