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媽媽隨她進入白府,心裡想著她這個主子不是將銀子看做終身依靠嗎,要不是被逼到這份上,又哪來這些話來。
她見撫養長大的主子哭個不停,也陪著難受。但念來念去這個“白”字,老婆子突然想起來了。“二奶奶咱還有法子呢。”
馮氏聽她如此說,眼睛一亮,隨後又暗了下來。“過繼?白家家譜上的男娃但凡是‘明’字輩的,各個有爹有娘,我這幾年也一直在打聽,沒人願意過繼給咱們,大房到處暗地裡使絆子。那兩個府裡的女人都瞧著咱們過得最好,眼裡冒著火……”她咬著手絹發狠道。“再過上一年半載,要是二房還生不出男孩,我就是明搶也得搶了。”
薛媽媽搖了搖手。“如今有一個現成的,他好像叫白明簡。”
馮氏自然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她在安侯府打理內宅事務,和其他兩個白府的妯娌都熟,從沒聽過。
“老奴的兒子沒混出個本事來,還不是二奶奶照顧他將他放在前院當差。”薛媽媽年紀大了嘴碎,說半天都沒有說到要緊處,馮氏素日裡聽的奉承話多了,這會極是不耐煩。
“他是個有孝心的,願意回來陪我這個老婆子閒聊,那天說是見過一個人,是洛陽城西朱家的大老爺。他氣衝衝地進來,是要找咱們太爺去接人的。”
馮氏隱隱約約在腦海裡抓到了些東西。
“柔玄鎮!咱們太爺那個排行第三的兄弟就是發配在柔玄鎮了。”馮氏在亂如麻的家事中,找到一絲記憶。白家太爺是有三個兄弟的,在洛陽城中三四十年前威名赫赫的安侯府,也還沒有分家呢。
馮氏的臉色就跟三四月天的天氣似的,雨過天晴,頓時就不哭了。“這孩子品性怎麼樣,長得怎麼樣!”這倒把薛媽媽給問愣了。
她也不聽薛媽媽從頭說起了。
“隻要他是白家的孩子,也不管他是怎樣的人了。”
她這哭的來得也快,去的也快,她下了床榻,就要掀簾子出去。
薛媽媽趕緊將馮氏攔住。“我的好奶奶你這是去尋誰去,人還在柔玄鎮呢。”
洛陽城中,謝家兄弟那些胡作非為的事情已經傳開了。
馮氏在背地裡從不說老太爺的好,嫌棄道:“終歸是一筆寫不出兩個白字,也難怪咱家老太爺在族裡不能服眾。就是把這孤兒寡母接來洛陽又怎麼了,在明裡是個好名聲,這在暗裡他們娘倆就是個叮當響的窮人,給幾個錢就能打發,至於左右為難嗎。就算那男娃子學壞了,不是個好人了……”
馮氏尖酸刻薄極了,薛媽媽怕外邊的人聽去了,趕緊捂住她的嘴。
她氣惱地將乳娘的手拿開,非要把話說完。“咱們老太爺的兒子,還不都是些不頂事的混賬!”她罵自個的丈夫,也恨著的把其他房的兄弟給罵了進去。說起來,這些年就是大房二房三房的女人們明爭暗搶,她們嫁的男人要麼吃酒賭博,要麼耽於美色,根本不頂用。
她的恨意在此之上更深一層。
人家房裡的肚子是爭氣的,妯娌們畏於她的權勢,天天拿這種酸話刺她,她簡直恨極了。
馮氏下定主意,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孩子搶到自己名下。她思索了一番,城西朱家門第雖不低,但和洛陽四大姓氏比起來,還是差著的,她想不起來在哪家的家宴中,見到過朱家的女人。
看來朱家當年是高攀了白家,她首先想到了這個。時隔了三四十年的親戚,縱然她無比精明,也確實沒了主意,這打問都不知道該如何打問。
她趕忙將仆婦們派出去打聽,如何能和朱家的女人牽上線扯上關係,她想知道個清清楚楚。
在柔玄鎮,朱平治和柳杉終於弄明白了這女子是白家鄰居家的女兒。她嫁人不久,就趕上了民變,自己的丈夫、婆婆還有親娘,先後都死在了鄒德善發起的兵亂之中了。
而她的命運也並沒有好到哪兒去,先是在家門口被趙慶等人掠去,後來賊盜和官兵火拚,直到民變發生,一團混戰中僥幸逃出命來。
她叫粉蓮,臉上身上都被當夜的大火燒傷了。
鎮民分彆向城外逃去,她沒有跟彆人搶路,反而逃回了後街這裡。
柳杉四下望望,當夜這裡已經燒成了一片廢墟,她回來還能做什麼呢。他又一次聽到了阿措的名字。
“阿措和白少爺碰見了我,她讓我跟她走,可我太害怕了,我不敢和他們一起走。我想跟他們說,要他們來我家躲避,可是我最後也不敢說出來。”
粉蓮被大火燙傷的傷口都在流膿,她燒的迷迷糊糊的。
朱平治越聽越糊塗。“白家主仆在大火燒起來的前幾天,就準備離開了?”他和柳杉對視了一眼。
“阿措很早很早以前就縫製褡褳了,她開始不會縫,還是我教她的……那天白少爺肩上背的就是那個褡褳,我該相信她的,她說過彆人對她的好,她都會報答的。”
又是阿措。
兩個人聽這個女娃娃不住地在說這個名字,勾畫出一個簡單的故事。
白家在白朱氏死後,隻剩下一主一仆,他們在柔玄鎮中艱難地生活,似乎那個叫阿措的女仆是極有主意的,他們被人欺淩欺負,卻也熬過來了。
直至粉蓮在大火前幾天,見到了他們背著行囊準備離開的樣子。
朱平治忍不住說道:“他們預先知道了大火會燒起來?”說完又覺得這個論斷太荒謬了。
但這樣的猜測,總是給朱平治帶來了些慰藉,姑奶奶去世了,可留著她血脈的孩子有可能還活著。
柳杉再去給粉蓮把了脈,搖頭道:“先帶著她去雍州吧。”她僅憑一點糧食渣子熬了幾天,已然是油儘燈枯了。說到底,總歸是向彆人求救,才能活下命來,她怎麼跑到廢墟裡呆著了。
“白明簡長得什麼樣子?”朱平治問粉蓮。他很是著急,他的爹爹和二叔還能大概形容一下姑姑的長相,再說還有張小像在身上,總是有點底氣的,可白明簡長什麼樣完完全全不知道了。
粉蓮將眼睛睜開又閉上。“長得最好看了,但阿措說不要這麼說……長得好看的人會倒黴的。”她看著朱平治和柳杉,甜甜地笑道。“你們彆擔心,阿措會照顧白少爺的。”
……
朱平治和柳杉不知道該給她個什麼表情。
“我想在家裡待著,阿措和白少爺總有一天會回來找我的……”沒人知道粉蓮在大火燃儘的那一夜經曆了什麼,隻是在那一夜後,她念極了阿措和白明簡,跑回來了後街,躺在了這裡。
她無比想念他們。
她強留一個念想等了許多天,沒有等到。
白明簡以前日夜盼念的人,在他離開的時候到來了。
世事永遠陰錯陽差。
朱平治和柳杉眼見著粉蓮的身子漸漸冷了下去,都定住了身子。
這時候他們的身後來了人,正是元繕。他也是尋黃芳的房子,尋到了後街。
“這戶人家姓白?欽天監朱大人問過這戶人家一個少年的下落?”元繕後邊跟著的是柔玄鎮府衙的焦班頭,那場大火好像也將人分門彆類,總有一些人要比平常百姓容易活命。
朱平治和柳杉一見元繕是從四品的官身衣裳,連忙行禮。他們聽到了對談,這個官員竟然也是來尋白明簡的,心生怪異。
元繕向他們微微點了點頭,接著問焦班頭。
他一向喜歡單刀直入。“那少年郎長得好看嗎?”
朱平治和柳杉不自禁地去看粉蓮的屍身,她的話仍在朱平治和柳杉的耳邊。“長得最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