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琢給的咖啡已經沒那麼熱了,但對蘇玉來說恰到好處。
她把罐子握在手裡,上早讀,讓那暖熱的部分貼著舊疾難愈的創口,蘇玉看著上麵複雜的外文字符,視線慢慢地變虛,嘈雜的背景音也被鈍化。
因為謝琢的好意提醒,她今天沒去找宋子懸問問題了。
回想起來,雖然頻率不高,但蘇玉的確養成了一有難題就去找他解決的習慣,有大神兜底的安全感,幫助她在學習上培養了不少信心。
那天課間,林飛有事情匆匆趕過來,一下子讓哄鬨的教室雅雀無聲,他探了半邊身子進門:“班長去行政樓領個東西。”
沒人應。
“宋子懸呢?”
蘇玉回頭看了眼,宋子懸趴著休息呢,耳機掛在脖子上。
這幾天,她沒有覺察到他過於沮喪的一麵,隻覺得他很疲倦。
“我去吧老師。”蘇玉站起來,因為教室太安靜,不少人投來視線。
被人盯著,她又難為情了些,輕問:“可以嗎?”
“可以可以可以,拿幾份材料而已。”
林飛招蘇玉到跟前,拍拍她的肩,給她指引:“你跟13班班長去,她告訴你在哪。”
蘇玉說好,往後走的時候,意外地發現謝琢的視線跟隨了她片刻。
她一低頭,快速地跑過教室外的長廊,提著的心才慢慢地放了下來。
宋子懸是一個有求必應的班長。人一進入到老好人的角色,就會有幫不完的忙。
“宋子懸,幫我花澆一下水!在窗戶邊。”
“宋子懸,我今天去約會呢,能不能幫忙打掃一下衛生,拜托拜托,下回我幫你。謝謝啦。”
聽到這些請求,他都會很隨和地應:“好好好,沒問題。”
有時看到宋子懸在忙,蘇玉就會上手幫一幫,比如幫他收發卷子,關鎖門窗。
那天下課,宋子懸在黑板上改小高考倒計時,回頭看到蘇玉在關窗戶。
“你都快成我小助手了。”他回頭問她,“怎麼了,想競爭上崗?”
蘇玉怕真露出爭風頭的意思,忙擺擺手說:“我不競爭班長。”
宋子懸笑說:“那是純當活雷鋒?”
蘇玉覺得自己太過普通,沒有什麼存在感,所以她習慣了,這樣沒有存在感地活著。
她知道,即便她願意表達,也沒有那麼多人願意聽,所以往往,她隻想要貢獻一點笨拙卻柔和的陪伴。
不被發現也可以的。
但他這麼一問,就讓她有些害羞。
蘇玉說:“之前,總讓你給我講題目,麻煩了你很多。你還帶我去領校服,我身體不好跑不了步,也是你給體育老師請的假。”
宋子懸:“沒覺得麻煩,分內事。”
“……嗯。”她點點頭,扶好脖子上的圍巾,嘴角輕輕地揚起,像一道輕輕的撫慰,“可是我希望你輕鬆一點。”
看到男生微微詫異的表情,蘇玉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沒有幫上什麼忙,她聲音又低了些:“一點點點也可以。”
宋子懸忙了會兒,忽然笑了,對她說:“那我也希望你能自信點。”
那天,蘇玉跟宋子懸走了那條通往校門口的路,跟他走起來,遠沒有和謝琢的同行那麼漫長,他們越過林蔭道,在路的尾巴上,燈光透過來的地方,宋子懸給了她祝福:“你會得償所願的,蘇玉。”
感動過後,蘇玉回了一個端正的笑容:“我會的。”
「擅長學習是讓人鞭長莫及的天賦,但慷慨解囊是無關天賦的選擇,不在他的任務和目標之中。
我總覺得,如果一個學神,從來不吝嗇把他的學識和思維方式教給身邊的人,怎麼不算是一種偉大呢?
這值得我用畢生去銘記感謝。」
寫到這兒,蘇玉在整理思緒的時候,看到桌角的咖啡。
她允許自己花五分鐘的時間想念謝琢。
接著,沙沙地寫字,筆端都輕盈了些。
「前幾天,他給了我一罐咖啡,它仍然在我的桌前,讓我不再頑疾根深。
而我發現在這個家裡,我很難找到地方安放它。
就像我無法安放那一刻的悸動,無法延長他帶給我的溫暖,我不知道哪裡才足夠穩妥又隱晦,能夠保留住我們重合過的指紋。
我無法安放的,是我最隱秘的心事。」
蘇玉寫下這一段話,聽到呼嘯的冷風。
她抬頭看,窗外飄來北湖的雪。
考完期末,陳跡舟迫不及待地約了一堆朋友出去玩,他的狐朋狗友多到可怕,包間都得用大的。
ktv裡人還沒到齊,陳跡舟唱了兩首tank的歌暖場子。
江萌在吃水果,給旁邊的趙苑婷分點,又給蘇玉分點。
趙苑婷四下看看,問:“謝琢沒來麼?”
怕咀嚼的聲音擋住想聽到的信息,蘇玉沒再吃水果了。
江萌戳她:“你到底喜不喜歡他呀?我真給你介紹啊。”
“不要。”趙苑婷扭扭捏捏地笑,靠在她肩膀上難為情地說,“男神和男朋友還是不一樣的,不是那種喜歡。”
“喜歡還分這種那種?”
“那當然了,有的人就是你心知肚明得不到,遠遠欣賞著就足夠了。”
“哪那麼多名堂——”
兩人說到這兒,江萌瞥了眼門口,努努嘴巴說:“來了哦,男神駕到!”
趙苑婷趕緊一繃身子,坐出淑女姿勢,臉上憋著笑。
謝琢聽見這聲揶揄了,他低頭掃了眼江萌。
儘管眉眼淡淡的,但這淡和他平時的淡又略有不同,蘇玉悄悄地觀察過去,莫名看出有些叱責她囂張的意味。
但謝琢懶得搭腔。
外麵應該很冷,他往裡麵走,帶進來一點凜冽的寒氣。
好多女生看過來。
他環視一眼屋內,找位置。
謝琢最終坐在了江萌的旁邊,和蘇玉中間隔了兩個人。
一個學期下來,蘇玉和謝琢說上的話屈指可數,她會自行給他們相處的氛圍賦予濾鏡,所以覺得他們的關係,融洽裡又帶些甜蜜。
但在人山人海中,他就會自然而然地越過她,選擇讓他更為舒適的同伴。
比如,不用他開口寒暄也不會尷尬的江萌。
蘇玉旁邊也是有座位的。
她垂了垂眼眸。
江萌跟他說了句話,歌聲很大,謝琢沒聽清,他稍稍偏斜一點身子,口型是在問:“什麼?”
江萌又說了一遍。
謝琢點了頭。
旁邊一道注視的視線稍過於直白。
他結束交流的時候,挑起眼梢,恰好看到了正在偷瞄的蘇玉。
謝琢臉上不帶笑的時候是有些冷的。
她陡然烈火焚身般燒灼,各種不自在。
不過,給自己做的社會化訓練還是有一些用的,蘇玉在心裡不停打氣——
直視他,不要閃躲。
蘇玉對上他的視線,克製著心動,她微微翹起了嘴角,用口型說:嗨。
謝琢眼裡的情緒頓了一息,眼底凍得很深的冰塊好似輕裂,然後他對蘇玉點一下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點頭之交,意思就是連朋友都算不上。
可她也期盼著某一天,他能和她有話講。
謝琢全程沒唱歌,江萌拆台說他金口難開,除了國歌和生日快樂,什麼都不會。
他就懶懶地撐著額,並不理會戲謔,也不反駁,慢慢地等著時間被消磨過去。
蘇玉時不時瞥他一眼,看著亂竄的燈光將少年清冷的骨骼照得幾分柔和。
蘇玉收到蘇臨的消息,是在唱歌活動快結束的時候。
很長的內容,讓她靜止了一切動作,專注在聊天框,逐字逐句地看過去。
蘇臨發了好幾段內容:【今天跟媽媽商量了一下,你說去滑雪的事情,我們還是覺得不現實,你看你第一次出國,就跟哥哥,也沒大人帶著,你的人身安全他能保證嗎?】
【還有就是,去瑞士這麼遠,你那機票酒店錢誰出,舅舅出?舅舅舍得,你好不好意思?當然這不是錢的事,是人情,欠了人家的下回又要找時機還,這是第二個問題。】
【最後,沒多久就要小高考了,你出去把心玩野了,回來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收心?】
【媽媽讓我提醒你,不要跟彆人攀比啊,瑞士這種地方,什麼家庭條件才去的起?不是人家有什麼,你就得有什麼,你要是這種想法的話,我們是養不起你的。這個問題你要拎得清,我們家裡跟舟舟比不了的啊,我給你聲明一下。】
……
或許因為早已料想到這個結局,或許難過的後勁還沒有上來。看到這段話的時候,蘇玉還算心平氣和。
她慢慢地看完,慢慢地把手機的燈光熄滅,讓自己坐回了暗中。
她期待過瑞士,但並不期待她的父母。